爱的进程(第6/11页)
贝瑞尔睡觉时穿一件缀有本白色花边的桃色尼龙睡衣。她还有一件配套的袍子。她说“本白色”,就像弗洛伦斯先生说到他的宝蓝色和珠灰色一样郑重其事。
我设法在脱衣服或换睡袍时都不暴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这是很难弄的。我没脱内衣裤,希望贝瑞尔也这么做。与一个成年人睡一张床,对我而言真是折磨。不过,我倒是趁机研究了贝瑞尔称之为美容套装的玩意儿们。装了一团团棉花球的手绘玻璃罐、滑石粉、乳液、冰蓝色的紧肤水、小罐红色和紫红色的唇膏—看起来油亮亮的。蓝色和黑色铅笔。指甲锉板,一块浮石,散发着浓烈香蕉味儿的指甲油,装在一个贝壳形状赛璐珞盒里的敷面粉—它有个听起来像甜点的名字—“甜杏花”。
我在夏天用的煤油炉上热了一点水。贝瑞尔擦干净脸,突然像是变了个人,我几乎以为脸盆里会有片片剥落下来的化妆壳儿,就像我们浸湿、剥下的旧墙纸一样呢。贝瑞尔的皮肤现在变得苍白,遍布细细的裂纹,挺像初夏时分水坑底部渐渐干涸的发亮的淤泥。
“瞧我的皮肤变成啥样了,”她说,“节食。我过去有一百六十九磅重呢,减肥减得太快,脸整个陷下去了。不过,现在我弄到了这种膏。是用秘方做的,你在市场上都买不到呢。闻闻。你看,它闻起来一点也不香,一股子正经八百的味道。”
她用棉花球往脸上拍膏,拍来拍去的,拍到一点也不剩。
“闻起来像猪油。”我说。
“全能的上帝啊,我出了那么大价钱,可不是为了往脸上涂猪油啊。别告诉你妈我拿上帝说事了哦。”
她往水杯里倒点干净的水,打湿梳子,把头发梳湿,用手指绕起一缕缕头发,用两个交叉的发夹把绕好的发卷别到脑袋上。再过两三年,我自己也做起这种事来了。
“永远记得把头发打湿,不然卷起来一点用也没有,”贝瑞尔说,“而且永远记得要向下卷,哪怕你想要它耸起来。明白了吗?”
我卷着自己的头发时—卷了好多年—时不时想起这话,寻思着人们给过的所有建议中,我遵守得最严格的就数这一条了。
我们熄灯上床。贝瑞尔说:“真不知道天会这么黑。真不知道还有这么漆黑的晚上啊。”她喃喃低语着。我很迟钝地意识到,她是在将乡间夜晚与城市的夜晚作比较。我好奇着内特菲尔德县的黑夜是否果真比加利福尼亚的黑夜更黑。
“亲爱的?”贝瑞尔低声说,“外面有动物吗?”
“有母牛啊。”我说。
“不错,但是野生动物呢?有没有熊?”
“有。”我说。父亲有一次在灌木丛中发现过熊脚印和熊粪,还发现一棵野苹果树上的苹果全都被扯掉了。那是好多年以前,他年轻时的事了。
贝瑞尔呻吟着,咯咯地笑。“想想看,要是弗洛伦斯先生晚上不得不出门,结果撞上一头熊!”
第二天是星期天。贝瑞尔和弗洛伦斯先生开着克莱斯勒车送我和弟弟们去主日学校。那是早上十点。他们在十一点回来,带我父母去教堂。
“快跳上来。”贝瑞尔吩咐我,“你们也一样,”她对男孩们说,“我们开车兜风去咯。”
贝瑞尔穿了件缎子样的象牙色红点连衣裙,屁股那里有一道镶红边的荷叶皱褶,脚上是红色高跟鞋。弗洛伦斯先生穿了一身浅蓝色夏季西装。
“你们去教堂吗?”我问。根据我的经验,人们为了这事才盛装打扮。
贝瑞尔笑了。“亲爱的,弗洛伦斯先生信的可不是那种宗教哦。”
我习惯从主日学校直接走到教堂,再坐上一个半小时。夏天,敞开的窗户飘进墓园的雪松气味,还会传来路上偶尔一辆汽车嗖地驶过、几近亵渎的声响。今天,我们把这段时间用来在我从未见过的乡村驱车穿行。我从没到过这里,尽管它离家不到二十英里。我们的卡车只会开到奶酪厂、教堂,或者在星期六晚上去镇上,开到垃圾场就算是最接近兜风的了。我见到过贝尔斯湖靠我们的这头,因为父亲冬天在那里取冰。夏天你可没法走近那里,湖岸满满当当地长着芦苇呢。我以为湖的另一头差不离也是这么回事。可今天开车过去,我看到村庄、码头和小船,深色的水面倒映着树木。所有这一切,我以前都一无所知。这里,同样也是贝尔斯湖呢。我很高兴终于看到它了,但不知怎的,对于这种惊喜并不怎么感到开心。
最后,一幢白色的框架建筑出现了。它有走廊,摆着盆栽植物,房前还有一些亮闪闪的白杨树。野树林酒吧。今天,这幢房子涂上灰泥,重装了都铎风格的横梁,取名叫作“幽居”。白杨树被砍掉,给停车场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