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进程(第5/11页)
贝瑞尔姨妈说,不要管她叫姨妈。“我不习惯当谁的姨妈,亲爱的。我甚至连谁的妈妈都还不是呢。我就是我。叫我贝瑞尔好了。”
贝瑞尔是速记员出身,现在创建了自己的打字速记公司,雇了很多女孩。她和一个男性朋友一起来,叫弗洛伦斯先生。她信上写,会搭朋友的车来。但没提这个朋友是打算住下,还是打算马上就开走;甚至没提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弗洛伦斯先生要住下来。他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一张晒黑的长脸,眼睛颜色非常浅,还有个抽抽嘴角的习惯,没准是在表示微笑吧。
到头来,他成了在我和母亲贴了墙纸的房间里睡觉的人;因为他是陌生人,而且是个男人。贝瑞尔只好跟我睡。一开始我们觉得弗洛伦斯先生相当粗鲁,因为他不习惯我们的说话方式,我们也不习惯他的。头天早上,父亲对弗洛伦斯先生问候道:“呃,希望你在那张旧床上好歹能睡个囫囵觉吧?”(其实闲置房间里的床铺着羽毛褥垫,再舒服不过。)而弗洛伦斯先生应该回答说,他从没睡得比这更舒服了。
弗洛伦斯先生抽抽嘴角,说:“比这更糟的我也睡过。”
他最喜欢待的地方是他的车里。一辆宝蓝色的克莱斯勒,战后生产的第一批。座椅、地板、车顶和车门上的软垫全都是珠灰色的。弗洛伦斯先生牢牢记着这些颜色的名称,一旦你只说“蓝色”或“灰色”,他就会纠正你。
“我觉得这就是老鼠皮的颜色嘛,”贝瑞尔大大咧咧地评价道,“我告诉他这就是鼠皮色!”
汽车停在房子边的槐树丛下。弗洛伦斯先生坐在车里,摇上车窗,在奢华的新车味道中抽烟。
“恐怕我们没怎么让你的朋友快活哪。”母亲说。
“我才不会操心他呢。”贝瑞尔说。她说到弗洛伦斯先生,总好像关于他有个只有她明白的笑话似的。之后很久,我都怀疑他莫非在仪表板下的抽屉里藏了那么一瓶,时不时呷一口振作精神。他一直戴着帽子。
贝瑞尔本人则享受了双份的快乐。她不像通常的女客人那样坐在家里,跟母亲聊天,而是要求参观农场上的所有东西。她说,我得带着她四处走走,解释各种事情给她听,还要提防不要让她跌进什么肥料堆里。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展示的。我带贝瑞尔去冰屋,一块块冰像梳妆台抽屉那么大,更大的冰块埋在锯末里保存着。每隔几天,父亲就会砍下一块冰,搬进厨房,在一个锡皮盒里融化,用来冰镇牛奶和奶油。
贝瑞尔说她从不知道冰有这么大块的。她似乎热衷于发现各种事物是多么奇特、可怕,或者滑稽。
“你们到底是打哪儿弄来那么大的冰块的呢?”
我搞不清这句是不是玩笑。
“从湖上。”我说。
“从湖上!你们这儿有整个夏天都结冰的湖吗?”
我告诉她父亲如何每年冬天从湖上取冰,拖回家埋在木屑里,木屑可以防止冰融化。
贝瑞尔说:“不可思议!”
“嗯,化还是会化一点的。”我说。我对贝瑞尔失望透了。
“太不可思议了。”
我去赶牛,贝瑞尔一个人继续溜达。一个穿白色休闲裤的稻草人(父亲后来就是这么叫她的),戴一顶白色太阳帽,用夺目的红色缎带系在下巴上。她的手指甲和脚指甲—她穿的是凉鞋—都涂成和缎带一样的颜色。她戴着当时人们都戴的小小的深色太阳镜。(我认识的那些人不算—他们可没有太阳镜。)她有一张大红嘴,发出响亮的笑声,头发是一种不自然的颜色,异常耀眼,像樱桃木。她是那么热闹、闪耀,打扮得那样炫目,以至于很难判断她到底好不好看,开不开心,或者任何事情。
我们沿牛群走的小道走着,没再怎么交谈,因为贝瑞尔与牛群保持距离,忙着小心下脚的地方。等我把它们全拴进牛栏,她又凑了过来。她点了支烟。没人在谷仓里抽烟。父亲和别的农夫在这里总是嚼烟草来替代。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贝瑞尔嚼烟草。
“你会给它们挤奶吗,还是由你爸来弄?”贝瑞尔问,“那很难吗?”
我抓住母牛的奶头,挤下一点奶。谷仓猫群里的一只跑过来跃跃欲试。我把细细一股牛奶射进它嘴里。我和猫都扬扬得意。
“那样会痛吗?”贝瑞尔问,“想想看,要是换了是你的话。”
我可从没把母牛的奶头和我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联系起来过,这猥亵的意味让我大吃一惊。事实上,从此我再也无法像这样不假思索地随手抓住一个温暖、粗糙的奶牛奶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