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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你是英雄,所以你得按某种方式行事,早规定好了。你得谦虚、你得克制、你得恭顺、你得善解人意。这种英雄般理想化手段、这种被当做责任和道义壁垒的战略上和精神上奇怪的渴求,所有这些都运转起来,全因为那战争,因为那由战争引起的糟糕的不确定性,因为这个联系多么紧密的社区里的孩子们远离家乡、面临死亡,人们被这个瘦削的、肌肉突起的、自我克制的小伙子吸引,因为他有天赋抓住扔到他近旁的任何东西。对瑞典佬而言,在荒谬的环境中一切就这么开始了——难道还有别的?

一切只因另一桩事了结。一颗炸弹。

当我们在文森特饭店会面时,可能他坚持认为他的三个孩子是多么的好,他以为我知道炸弹的事,知道他的女儿,那个里姆洛克爆炸手。他想我也和有些人一样对他作过严厉的评价。这么敏感的事,在他的一生中确实是这样——即使在二十七年后,人们又怎么能不知晓或忘记?可能这足以说明他为什么忍不住,即使想克制自己,也要不停地找我谈谈他的克里斯、斯迪夫和肯特的非暴力的诸多成就,也说明他首先想和我谈的是什么。降临到他父亲心爱的人头上的“惊人事件”就是他的女儿——她像惊雷一样落在所有人头上。这就是他要找我谈的——想我帮他写出来。而我却错过了,我这个人的虚荣心使得我认为他绝不会那么天真,可见我远比谈及的这人要天真得多。坐在文森特饭店,我只从瑞典佬那里挖到最浅层的珠子,而他想告诉我的却是这个:揭示他人不知、也不可能知的内心生活,这故事悲惨、可怕、不可能置之不理,这是个终极团圆的故事,而我却全错过了。

他父亲是上面的罩盖,下面燃烧的物体是他女儿。他觉察到的有多少?全部。他了解一切,我全弄错了,不知情的是我。他知道死神要来了。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事,多年来他还能掩盖一部分,在他的人生旅途上有时也能忍受一些,这次又向他袭来,势头比以前更猛。他尽力把一切抛到一边:再婚的妻子,又生的孩子,那三个令人可怕的男孩。在我看来,早在1985年,在希尔体育场我见到他与年轻的克里斯一起的那天晚上,他就将这些抛在一边了。瑞典佬从地上爬起来,他确实这么做——有了第二次婚姻,对理智和传统约束下的完整生活打出了第二枪,可传统重塑了一切,无论巨细,形成抵御不当行为的屏障。这第二枪也是对想做个传统的、富于献身精神的丈夫和父亲的观念再次冲击,要求他重新对作为家庭秩序的核心的标准条例和规定做出保证。如果需要避免任何错位的、特别的、不恰当的、难以接触和理解的东西,他有这方面的天赋。然而,即使是瑞典佬这个上帝赐予了凡人该具备的一切品质的人物,也不能像决裂者杰里指示的那样去摆脱那个女孩,尽力完全摆脱那种疯狂的占有、父亲的责任、对已失去的女儿的偏爱,抹掉那个女孩和那段历史的一切痕迹,从“我的孩子”的歇斯底里中永远跳出来。要是他真能渐渐忘记她就好了,可瑞典佬没有那么伟大。

他得到了生活能给予的最糟糕的教训,可毫无作用。而当那发生时幸福不再同时降临。这都是人为的,即使在那个时侯也是以完全与自我和自己的历史疏离的代价换来的。这可爱的、具有绅士风度的男人用他温和的方式处理冲突与矛盾,这信心十足的前运动员所具有的敏感和取之不竭的力量,在任何战斗中以公平的方式去对抗不公平的方式(人类交手时难以根除的恶习),所以他完蛋了。他那种自然的高贵品质也就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他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已不可能再那么天真完美。瑞典佬再也不满足于相信旧的瑞典人方式,但为了他的第二个妻子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为了他们天真的完整性——他还是冷酷地假装下去,他冷峻地压制住自己的恐惧,学会戴上面具生活,用一生的时间来试验忍耐力。一场劫后余生的表演。瑞典佬·利沃夫过的是双重生活。

现在他濒临死亡,支撑他度过双重生活的东西不能再支撑下去了。老天见怜,那种恐怖曾有一半、三分之二、有时甚至十分之九都被淹没,现在却整个地回来了,哪怕他第二次婚姻的英勇作为和对了不起的孩子们的父爱。在癌症的最后几个月,这种恐惧又回来了,比以前更糟,她回来了,带来更多的麻烦,这第一个孩子,就是她夺走了一切。一天晚上,他不能入睡,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被痛苦折磨的心力憔悴,这时他想,“有这么个小子在我弟弟的班上,是个作家,或许我可以告诉他……”但他把一切告诉了作家后又会怎样?他甚至也不清楚。“我要给他写信。我知道他写有关父亲、有关儿子的事,我给他写信谈谈我父亲——他会拒绝?也许他会对此回信。”抛出的鱼钩为的是我。但我来则是因为他是瑞典佬,不必用其他的鱼钩,他本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