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6/16页)
破晓前我一直待在露台上,躺在睡椅上,抬头望着星星。我一个人在这里的第一年,自己学会了辨认星体,主要的星体,星群,主要古老星象的布局,借着塞在《纽约时报》星期日版第二栏一角的天文观察者的地图,绘制了它们轨道的运转规律图。不久,那一大堆报纸图片里我就只看这个了。我撕下标着“天文观察”的内含两栏的文章——在说明文字的上方,天球地平圈为一个圆形所环绕,精确显示下一周晚上十点钟星座的位置——把四磅重的其他东西都扔掉。不久我连日报也丢了;不久我扔掉了一切我不再愿意应付的东西,除了生活和工作所需之外的一切东西。我尽力从过去可能就连在我看来也是不太够的东西那里获得完全和丰盈,只是热烈地寓于词性之中。
如果天气不坏,夜色清朗,就寝前我就在露台上逗留十五或二十分钟,观看天象,或是打着电筒,沿着土路走上山顶的开阔草地,从那里能看到林木线上空所有的天象,星星向四面八方分布开,就在这周,木星在东方,火星在西方。这非我们信仰之力所能及,但也是个事实,不容置疑的简单事实:我们诞生,就在这里。我还有许多不如这个的方式来结束一天。
默里离开的那晚,我回想起孩提时,我被告知——小孩子因为祖父去世了睡不着觉,坚持要知道去世的人去了哪里——祖父已变成了一颗星星。母亲带我起床,下楼走到房子边的车道上,我们一起抬头望着夜空,她说那里有一颗星星就是祖父。另一颗是祖母,等等。母亲说,人死了以后,就升上天空,做了闪烁的星星,永远地活着。我在天上找着,说,“他是那一颗吗?”她说是的,我们就回了屋,我睡着了。
那时这种解释是讲得通的,真没想到,在这个晚上,它又是合理的了,我因为听了满脑子的故事,毫无睡意,在室外躺到天亮,想着艾拉去世了,伊夫去世了,也许除了西尔菲德还住在法国度假胜地的别墅里,七十二岁,富有的老女人,所有出现在默里对铁人之毁灭的叙述中的人如今都已不再陷于他们的时代,而是死去了,不再陷于时代为他们设下的困境。命运既不由他们时代的观念也不由我们人类的希望所决定:如今只有化学成分氢决定天命。伊夫或艾拉不再会犯错。没有背叛。没有理想主义。没有谎言。既不存在良知也没有它之缺席。没有母亲和女儿,没有父亲和继父。没有演员。没有阶级斗争。没有歧视,私刑或吉姆·克罗,也从来都未曾有过。没有不公正,也没有公正。没有乌托邦。没有铲子。与民间传说正相反,也没有竖琴,只有天琴星座,它正巧高高挂在东方的天空中,位于银河稍偏西一点的位置,两个北斗七星的东南方。只有艾拉的星座和伊夫的星座在两千万度的高空燃烧。还有小说家卡特里娜·范塔索·格兰特的星座,国会议员布赖登·格兰特的星座,动物标本剥制师霍勒斯·比克斯顿,矿工汤米·米纳里克,长笛手帕梅拉·所罗门,爱沙尼亚按摩师赫尔吉·帕恩,实验技师多丽丝·林戈尔德,和多丽丝那热爱她叔叔的女儿洛兰的星座。卡尔·马克思,约瑟夫·斯大林,列夫·托尔斯泰,保罗·罗伯逊,约翰尼·奥戴的星座。机尾射手乔·麦卡锡的星座。这个夜晚异常清亮,一如默里永远离开了我的那个晚上——因为这位最忠诚的兄弟,最杰出的英文教师,两个月以后死于凤凰城——站在山顶寂静的台子上,眼前是无错无碍的宇宙。你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无怨无仇的壮丽景观。你亲眼看见汇集着时间的茫茫夜空,并非由人类点燃的一片星光世界。
星星是不可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