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6页)

“你是不是觉得接受了洗礼以后身心都大不一样了?”犹大问。他坐在帐篷里只吃东西,并不喝酒。他的心里扎满了荆棘。

“怎么对你说呢,我的朋友?我已经很多年跟水没缘了。我跟水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这个人就是爱喝酒;水是为癞蛤蟆准备的。可是那天我对自己说:咳,我也去受一次洗怎么样?全世界的人都去行洗礼了,而且这些就近入教的人也一定有不少爱喝酒的。他们不可能都是傻瓜蛋;我为什么不去多交几个朋友,给我的酒店拉几个新主顾来?谁都知道我开的店就在大卫城门门脸……好吧,简短截说,我就去了。这位先知可真够野蛮、凶狠的,简直是只野兽。我怎么描写他呢?鼻孔里往外喷火——上帝保佑!他抓住我的脖子,一下子就把我扔进河里。水一直淹到我脖子。他是想淹死我,这个坏蛋!可是我没淹死,我还是从河里爬出来了。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是问你,受洗对你精神有什么好处吗?”犹大又问了一句。

“我可以对酒发誓,受洗对我是一件大好事,简直太好了。我觉得轻松多了。施洗的先知说,我的罪被洗干净了,可是——这是我对你们说,别叫外人知道——我觉得我洗掉的是身上的油泥。我从约旦河里爬出来以后,清清楚楚看到水面上漂着一层一寸厚的油垢。”

西门哈哈大笑,又倒了一杯酒灌进肚子里。彼得和雅各也陪着他一起喝酒,西门又倒了一杯,对犹大说:“铁匠,你不喝吗?这是酒啊,你这傻瓜;这不是水。”

“我从来不喝酒。”红胡子把酒杯往旁边一推说。

西门的眼睛瞪得滚圆。“你是不是那些人里面的?”他低声问。

“我是。”犹大说。他把手一挥,不想多谈这件事。

两个涂脂抹粉的女人走过来,在帐篷外面站了一会儿,对里面四个人挤眉弄眼。

“你也不沾女人?”西门惊奇地问。

“不沾。”犹大语气冷冷地说。

“那你活着就太可怜了。”西门喊道。他对此已经无法忍受了。“那你说,为什么上帝要创造酒和女人?上帝闲得没事干了?他自己要消磨时间,还是为了叫咱们消磨时间?”

话正说到这里,安德烈气喘吁吁地跑来。“快走吧,”他喊道,“老师等得不耐烦了。”

“什么老师?”酒馆主人说。“是不是那个穿白袍、打赤脚的人?”

但是他的三个朋友已经离开了帐篷。古利奈人西门困惑莫解地站在帐篷外面,手里拿着空酒杯,胳臂底下夹着酒壶,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一定又是一位施洗的先知,又一个疯子。哼,最近这几年这些人像蘑菇似的冒出来。我倒要为他干一杯,保佑他身体健康。”说着,他又斟了杯酒。“愿上帝恢复他们的理智!”

这时候耶稣和伙伴们已经走进圣殿的院子里。他们站了一会儿,把手脚洗干净,漱了口,准备进到殿堂里去礼拜。他们先环顾一下院子四周:一层层平台上挤满了人和牲畜;高大的拱门;用金黄的葡萄藤和串串葡萄装点起来的白色和蓝色的大理石石柱;四面八方到处搭着帐篷、小板棚,马车,兑换钱币的商人,理发师,卖酒的和卖肉的……喊叫声、争吵声、嬉笑声沸反盈天,上帝的圣地上弥漫着汗臭和污浊的气味。

耶稣用手掌掩着鼻子和嘴。他向四边看了看;什么地方也没有上帝。“我讨厌,我非常讨厌这种节日庆祝。我一闻见你们给我杀的肥牛肉味就恶心。快把你们这乱糟糟的赞美歌和琴声弄走吧。”这已不是先知或上帝的声音了,这是从耶稣自己的一颗翻腾的心里呼喊出的声音。他忽然感到一阵昏眩。周围的一切消失不见,天空的大门打开,一个以火焰为头发的天使从门外冲出来,双足在空中蹬踏着。火焰和青烟不断从他头发上喷射,他登上院中一块黑色的岩石,用宝剑指着雄伟的、金碧辉煌的圣殿。

耶稣身体晃动了一下,连忙扶住安德烈的胳臂。睁开眼,他看到的仍然是金殿和闹哄哄的人群。天使已经隐身在强烈的光线中。耶稣对几个伙伴伸出手来说:“原谅我,我身体支持不住了。我在这里就要晕倒了。咱们走吧。”

“也不进去礼拜了?”雅各心有不甘地说。

“我们在心里面礼拜吧,雅各。”耶稣说。“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神庙。”

他们走出院子。犹大仍然带头,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敲击地面。犹大想:他忍受不了污秽、流血和喊叫,他不是弥赛亚。

一个疯疯癫癫、浑身抽搐着的法利赛人正趴在庙堂最下面一级台阶上,一边疯狂地吻着大理石台阶,一边吼叫。脖子上、胳臂上挂着一串串辟邪物,里面塞着从圣经上摘引下的吓唬人的经文。因为不断跪拜祈祷,这人的双膝已经磨出了像骆驼膝盖一样的厚皮;脸上、脖子上和胸上鲜血淋淋,到处是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次上帝的暴风把他撂倒在地,他就拿起一块锐利的石头,在自己身上乱割乱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