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第6/32页)

他收集了一些记忆,以证明一些事情:读托尔斯泰的夜晚证明了她的聪明,沙滩之行展示出她的活力,他已经记不清的哪些玩笑和俏皮话显示了她的智慧,厨房里关于默尔克一家的讨论展现了她的公正,走到彼德森大街的那个夜晚表露出她的慷慨和善良。他的记忆桀骜不驯,不喜欢服从。他试着让她从桌上的相框中解脱出来。她的双眼被摄影师定格在照片上,头发成了一个固定的波浪,搭在额头的一侧。他移开目光,等待记忆降临。可记忆总是突然袭击,却从不听从调遣。为了迎接记忆来袭,他再现了一些旧时的习惯:她无数次地在去画廊时顺便送他去学校,在这条路上,他想到了画廊中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她在征求他的意见。有一次,关于她的记忆是如此鲜明,他几乎看到活生生的她从街上走回家里,甩着胳膊,就像活着时一样。但每一段袭击他的记忆都定格了。他脑海中储存了一系列定格的影像,记忆来袭得越来越少了。

然后,他好多了。他花了3小时在教工会议上激情澎湃地支持两个同事的升职。他和比尔·福曼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下雪了,这时他才刚刚意识到,他失去了亲人。有3个小时他都遗忘了这一点。空荡荡的房子和雪花的飘落也没有唤回记忆,而在过去,记忆势必要让他心痛。这种事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在教室里的时候,读书的时候,他会突然意识到,他一连工作了几个小时都没有想到,他的人生不再寻常。他会说,生命不息。我不能一直咬牙切齿。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托尼在雪中开车载着比尔·福曼,大风卷着大片雪花,飞旋在车的四周。街上湿滑危险。他以为雪会重新唤起他的悲伤,因为它正在掩盖埋葬了她们的地方。他可以想象,雪花落在树林里:她们不可能看到这个冬天了。雪安静地飘落。后来,他坐在家里看着窗外的雪,又一次关上了所有的灯。他看着路灯下纷飞的雪片,想到那片树林间的山路落满雪花。在那片空地里,雪掩埋了一切。他脱了鞋,穿着袜子走来走去。雪把路灯的灯光和城市天空的光亮反射进这栋大房子里,映亮了空空的房间。他想到,自己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多么自由。外面阴森森的光照亮了这黑暗中的孤独。和以前的那些夜晚一样,只有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理智。他从一扇窗前走向另一扇,看着哈塞尔先生的房子,看着草地,看着披霜戴雪的橡树,看着车库,看着停放的汽车顶盖上积雪坍落下来。他精神有些恍惚。

他问劳拉怎么想,她说,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看着雪花覆满门前的草坪和街道,他开始对自己的身体敏感起来,而前段时间悲伤一直压制着他对身体的关注。他只是一再重复着睡眠、剃须、刷牙、吃喝和如厕的过程。他仅仅保证自己不吃得太多、太少或者太单一。他换干净的衣物、内衣、衬衫和鞋子,把脏衣服留给弗莱彻太太。现在下雪了,他需要大衣、围巾、帽子和手套。如果他明天出门,需要跺脚才能让冻僵了的脚恢复知觉。他注意到自己的下体,绷在皮带里的它为夜思所扰,微微动了一下,如同一位芭蕾舞者在模仿黎明。这是他身体上唯一的一部分,有其自身的悲伤,闷在裤子里郁郁寡欢。如果它有勃起的意思,他只需要像对待一条狗一样施以警告,它就马上束手无策,疲软下去。

但它总有独立的思想。即使是在甜蜜的婚姻生活中,这像狗一样的部分也总能嗅到些什么,比如弗朗西斯卡·胡顿,比如那个叫做路易斯·吉尔曼的学生,再比如沙滩上穿着豹纹比基尼的女孩们。看到这些场景,这备受抑制、无法无天的小希望就蠢蠢欲动,尽管他并不承认,好像这与他本人无关。

现在,他反而主动地盘点起自己认识的女人。弗朗西斯卡·胡顿,埃莉诺·亚瑟,路易斯·吉尔曼。性,而非爱。他无法再爱了,无法接受另一场婚姻,但可以接受性。不过,每个人身上都有点儿问题。弗朗西斯卡已婚,尽管她的律师丈夫常常不在家,但他还是不想惹上麻烦。他也不信任她发出的信号。埃莉诺·亚瑟的信号更直白,他猜想她的丈夫想让他们双方都保持自由,但她的神经质让托尼无法忍受。而且她比他大得多,这点他没法接受。路易斯·吉尔曼让他放松、舒服,但她是个研究生,跟学生们扯上关系不太好。现在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他轻易地放弃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