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自动点唱机(第4/5页)

“也许有天你们要用些小东西……我做进口生意。我是纽约最好的酒贩子。”

“如果我有钱,我一定花在你这儿,贡戈。你觉得干这行怎么样?”

“非常好,我会告诉你。今晚我太忙。现在我给你找个空位。”

“你是这儿的老板?”

“不,这是我妹夫的饭店。”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

“我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贡戈跛着脚离开他们的餐桌后,他们开始沉默,就像谢幕之后的戏院。

“他是个有趣的家伙。”吉米一边说一边挤出一个笑容。

“当然。”

“嘿,艾莲,我们再喝一杯鸡尾酒吧。”

“好的。”

“我得抓住他,从他嘴里掏出一些走私酒的故事。”

他在桌子下伸直腿,碰到了她的脚。她把他的脚踢开。吉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下巴在咀嚼,牙齿碰撞的声音如此大,他想艾莲肯定听到了。她坐在他对面,穿着讲究的礼服;外套的V型领子里露出她的脖子,令人心动;紧紧戴着的灰帽子下面,她稍稍歪着头;她的嘴上涂了唇膏;她正在把肉切成小块,但并不吃。一言不发。

“上帝……我们再来一杯鸡尾酒。”他感觉像在噩梦中一般瘫软无力;她像座钟里的瓷人。某处吹进一阵裹着雪花的新鲜空气,旋转着瞬间穿过灯光闪耀的餐馆,卷走了食物、酒和烟草的气味。他从远处捕捉到她头发的味道。鸡尾酒在他体内燃烧。上帝,我不想昏倒。

铺着里昂毛织布的餐厅里,他们并排坐在黑色的长皮椅上。他探身把青鱼、黄油、沙丁鱼、凤尾鱼和香肠放进她的碟子里,脸颊摩擦着她的脸颊。他们匆忙吃着,狼吞虎咽,咯咯笑着,大口喝酒,尽情投入……

火车离开阿维尼翁站的时候,他俩醒过来,看着对方。车厢里挤满昏睡的人,鼾声不断。他蹒跚着走过地上交叠的腿,走到昏暗而颠簸的走廊尽头抽烟。丁丁当,去南方,丁丁当,去南方,车轮在轨道上唱着歌走过罗纳河谷。他靠在窗边,吸一支断了的烟,试图吸一支断了的烟,用一个手指捏着断开的地方。铁路两边的灌木丛和银光闪闪的白杨树林发出咕咕声。

“艾莲,艾莲,铁路两边有夜莺在唱歌。”

“哦,刚才我睡着了,亲爱的。”她摸索着走过许多腿,走到他身旁。他们并肩站在颠簸的走廊的窗旁。

丁丁当,去南方。铁路两边,银光闪闪的白杨树林里,夜莺在唱歌。多云的月夜,河上飘来大蒜和新鲜粪肥的气味。夜莺在歌唱。

站在他对面的瓷娃娃艾莲在说话。“他说龙虾沙拉卖完了……真扫兴,不是吗?”

忽然之间他的舌头好使了。“上帝,要是你就为了这个……”

“什么意思?”

“我们干吗要回到这个破地方来?”

“自从我们回来,你一直在对我说这里有多么好。”

“我知道。我猜这是酸葡萄心理……我要再来一杯鸡尾酒……艾莉,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我们怎么了?”

“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就会厌烦了。”

“好吧,那就厌烦吧……好坏都无所谓。”

他们坐在大床上的时候,能看见海港,能看见一艘白色单桅帆船、一艘红绿相间的拖船和波光荡漾的河边成排的灰秃秃的房子。他们躺下的时候,能看到飞翔在空中的海鸥。黄昏时分,颤抖着穿上衣服,摇摆着穿过发霉的饭店走廊走到街上,喧嚣冲天,如同一个铜管乐队在演奏,小手鼓咚咚响,铜管和水晶闪闪发光,车喇叭和摩托车的轰鸣……在黄昏里喝杯雪利酒,跟人们一起玩纸牌。春天的夜晚离开非洲,漂洋过海,现在来到他们身边。

他们喝完了咖啡。吉米喝得很慢,好像一喝完就会遇到苦恼的事似的。

“恐怕我们要碰到巴尼一家人。”艾伦说。

“他们知道这个地方吗?”

“你自己带他们来的,吉普斯。而且那个可怕的女人整晚都对我谈她的孩子。我讨厌谈孩子。”

“上帝,我希望我们去看场表演。”

“已经太晚了。”

“而且还要花钱,我没钱……让我们最后再喝杯白兰地。我不在乎我们会破产。”

“不喝这杯,我们也快破产了。”

“得了,艾莉,这话可不该对一个要养活一家老小的人说。”

“怎么了,吉米?我认为干一段时间的编辑工作很有趣啊。”

“我觉得干什么工作都很有趣。好吧,我可以待在家里照顾孩子。”

“别这么悲观,吉米,这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生命也是短暂的。”

出租车停下来。吉米用最后一块钱付了车费。艾莲用钥匙开门。街道上一片茫茫白雪。他们关上门。椅子、桌子、书和窗帘挤在他们身旁,还留有昨天、前天和大前天的灰尘。尿布、咖啡壶、打字机机油和荷兰清洗剂的味道包围着他们。艾伦挪开空奶罐,上了床。吉米神经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宿醉已散,现在他非常清醒。他的脑中空空,只有两个词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似的变来换去:成功,失败;成功,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