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第3/7页)

他会在烛光中咬紧牙关,这样他看上去就会显得坚毅而有魄力。只是长时间的表演让他大牙酸疼。有时候,他会憎恨自己使用这样的伎俩来达到目的,甚至隐隐地把爱波也迁怒在内,因为她竟然会这么轻易被这些虚伪的表演打动。这都是什么幼稚玩意儿啊?但这种自我反省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他就想,在爱情和战争当中,用什么招数都是合理的。爱波不也使出浑身解数来软化他,诱使他接受去欧洲的建议吗?既然如此,那他就不用再多想了。也许这种手段滑稽可笑,也许这并不是成年人该有的言行举止,但这不是现在该思考的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许多事情比这样的道德自省更重要。

所以他放任自己继续去扮演这个角色,并且花尽心思来让表演尽善尽美。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尽量不提办公室的日常工作,也不去抱怨下了火车之后有多累。他甚至用一种类似于欧陆做派的温文来跟餐厅服务员和加油站工人打交道。每次谈论他们看过的戏剧,他会不露痕迹地引经据典——这一切都为了展示出,一个为诺克斯卖命的人依然可以很有趣(“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他兴致勃勃地跟孩子一起嬉闹;尽管很不情愿,他还是定时去整理草坪。有一次他们半夜开车兜风时,他哼了一路艾迪·坎特的《那就是我要的宝贝儿》,因为这让她开心地笑了出来——他要告诉她,一个男人即使面对这么难堪的婚姻问题,即使他的老婆不愿意为他生孩子,他仍然可以和善地对待她。爱波不是这么说过吗,“当你和和气气的时候我很爱你。”

他的“营销计划”应该很快会成功,如果他可以利用四个星期的每一个小时密不透风地对她发动攻势。问题是,日常的生活还要继续。

他还是得把漫长的白天荒废在办公室里,听奥德威不停地祝贺他很快就会逃脱牢笼。而爱波还是必须困守家中,独自面对各种琐细的家务事。

他们还要应付吉文斯太太,她总是找尽借口给他们打电话,或者上门拜访。她表面的理由是房子出让的问题——而这个事情本身确实很恼人,出售一个房子有许多必须讨论的细节,而弗兰克夫妇只好面无表情地聆听她的意见——不过她总会把话题兜到约翰以及“上次我们一起度过的愉快时光”。几个来回后,他们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答应某个星期天要再来一次聚会,“看你们哪天方便,从现在到你们离开之前哪个周日都可以。”

他们还必须去应付坎贝尔夫妇。在坎贝尔的强烈要求下,他们花了一整个周六在海边野餐。这疲劳的一天交织着热狗、沙子、汗水和孩子的哭声,以及令人头晕眼花的困惑。他们回家后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就在这个夜晚,他们的这个“热恋期”或者是“营销计划”告一段落,进入了不再浪漫的第二阶段。

“上帝啊,这一天过得真不容易。”爱波刚关上孩子的房门就开始说。她僵硬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弗兰克一看这种姿态就知道,麻烦来了。在热恋期或是营销计划里弗兰克认识到,这个房间是最不理想的谈话场所。一百瓦灯光无情地照射下来,让房间里所有的脏乱和残破无所遁形,就像在无声地支持着爱波的想法。这些毫不相关的死物叠合起来,不止一次试图推倒弗兰克细心搭建的陈述大厦。他那崇高的立场实在经不起这些物品惨白的检验。不停地变动位置并且永远都不成形的家具摆设;那些本来该提升房子格调却没有做到的书本——这些书很多没有被翻开过,有些才读了一半,有些则读完就被忘却了;嘈嘈切切的电视机;一堆早该泡进氨水里污秽不堪的玩具。虽然这些玩具没有被强烈的化学液彻底清洗,但它能瞬即刺痛他们的眼睛和嗓子,让他们充满负罪感地得出一个结论:“也许我们不该成为父母,也许我们根本不配……”

今天爱波的额头、颧骨和鼻子都被阳光晒伤了。她躲在镜片后的双眼变得惨白、惊诧。她的头发散乱地搭落下来,于是她时不时就得撅起嘴把眼睛上的头发吹开。她的身体看来也很不舒服。她穿着潮乎乎的上衣,皱巴巴的蓝色短裤紧紧地勒着越来越明显地隆起的腹部。事实上她讨厌穿短裤,因为这会让人注意到她这些年来越来越肥胖松软的大腿。弗兰克安慰她说:“这双腿很迷人。我比以前更喜欢它们了。真正的女人的腿就应该是这样的。”——于是她索性迈开双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带着羞辱他的快感。那双腿好像在说:“这样好看吧?够有女人味吧?这不就是你要的东西吗?”

这双腿任性地在房间里踏着步,弗兰克别无选择,只好盯着它。他倒了一杯烈酒,依靠在厨房门边上,一口口地喝着酒,看着她终于重重跌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翻找着旧杂志。不久她就把杂志扔到一边,然后仰靠沙发椅背,并把一双脚连着脚上的运动鞋一起抬到咖啡桌上。她说,“你确实比我更有道德,弗兰克,我想这就是我仰慕你的原因。”她虽然这么说,但表情和语气却没有仰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