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第2/7页)

“因为我认为,我们应该相互扶持来面对这件事情,不是吗?”她从他的怀抱里退开一点,“不然的话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对不对?”

“当然。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

“嗯,好的。我也有很多东西想说,只是我们答应对方,不要再吵架好吗?我们不能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争执不休了。”

“这一点我知道。听我说……”

于是消极的情绪一扫而空,在日历上那一行行整齐排列的日期里,他们进行了平静、自制和极度严肃的辩论。在这段时间他们精神高亢,再也没有那种让人难受的紧张对峙。这段时间他们就像处于热恋时期。

跟热恋期一样,弗兰克蓄意把长谈安排在不同的地点:在屋子里,在院子外,在夜晚绕着山区兜风的汽车中,在乡村的高级餐馆,以及,在纽约。在这两个星期当中,他们夜晚外出的次数比去年一整年加起来还要多。从第二个星期开始,弗兰克就认为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因为她并没有反对外出花那么多的钱。如果她还是坚持去欧洲,肯定会尽量把钱节省下来。

这之后,弗兰克再也不需要这样的征兆了。几乎一开始他就占据了主动,因此对赢得这场辩论充满了信心。他要推销的是一个高尚的想法,无私、成熟、从道德上来说是无可辩驳的(虽然他尽量避免用道德标准去衡量)。而她呢,无论她怎样把自己的勇气浪漫化,堕胎终究是让人厌恶的事。

“但是……弗兰克,难道你不明白,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吗?你能不能相信我,或者至少试着去相信我?”

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他就会从坚牢的信念堡垒中看着下面柔软的小生物,悲悯地微笑道:“怎么能说都是为了我呢?”他会这样反问她,“我一想到你要这么做,我全身上下就会觉得难受。你再想想吧,爱波,再想想。”

弗兰克战略上最大的难题,就是不光要让自己的立场显得高尚,还要对她有吸引力。因此,他把她带到乡村和城里的高级餐厅,她只需要环目四顾,就会发现周围俊美优雅的男男女女。这些人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里如鱼得水,他们试图超越抑郁的社会环境,懂得怎样把无趣的工作变为优势,他们知道怎样去利用体制而不必卑躬屈膝,如果他们听说弗兰克的处境,肯定会同意他的立场。

“那好吧,”听完他的陈述后她反驳,“假设这些都发生了,假设几年之后我们的生活真的变得丰富多彩,我们会有很多有趣的朋友,并且每个夏天都飞去欧洲度假,但是你真的认为就会比现在更快乐吗?你还是在把一个男人的巅峰时期浪费在这样空虚无聊的工作……”

猎物踏进了圈套——于是他趁机说:

“这一切就让我自己承担吧。”他说,“如果我的男人气概和成就,必须要用你的身体自残为代价的话,那还有什么价值呢。如果你那么去做,就是在对自己犯下罪行,不仅伤害了你自己的肉体,也伤害了我。”

有时候她会温和地把这件事戏剧化:每天都有女人非常安全地完成这件事,她的那个同学已经做过了两次。当然她不会完全否定他的话,她承认三个月之后再去做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我是说如果真的过了那么久的话,那就真的值得担心了。不过只要把时间掐准,那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事情。”

每次她强调这件事情其实很安全的时候,他都会鼓着腮,然后吹出一口气,一边皱眉一边摇头,就像要他去认同一次种族大屠杀似的。不,他不买账。

不久以后,她开始用“做这件事情”来指代流产,而且声音会带着点难堪和犹疑,甚至会把目光移开,不敢直视着他。即使她满腔热忱地表述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时,也不例外。就好像他爱怜洋溢又困惑的脸孔摆在那里,就足以让她感到这是个羞于启齿的下流事儿。不久之后,弗兰克还找到了更让他觉得胜利在望的信号:他发现在某些奇异的时刻,她的眼睛会有一种浪漫的迷雾,她分明在用爱慕的眼神在看着他。这样的时刻一般都不是自然发生的,弗兰克会特意去标榜自己的男性魅力来吸引她,就像一些女性刻意经营自己来取悦男性一样。比如说,两人一起坐在餐厅的时候,不管是起身离开桌子还是朝她走过来,他都会记得让自己保持她觉得“非常性感”的走路姿态。两个人并肩走路的时候,他又会不自然地把一只肩膀抬高一两寸,挺直脖子,这样她挎着他胳膊的时候就会感觉他更伟岸一些。每次在暗处点燃香烟的时候,他会小心地保持一种形象:皱着眉头,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硬汉子,啪一下掀开打火机,火光闪烁照耀出一个男人昙花一现但却无比强烈的图像(很多年前他经常在黑暗的卫生间里这样练习)。他一丝不苟地关注着数不清的细枝末节,比如他会刻意把说话的声音压低,头发要梳理整齐,被他啃得凹凸不平的指甲要遮盖起来。每天早上他一定比她醒得更早,这样她只能看见他精神奕奕的样子,而不是刚睡醒时脸部肿胀表情迷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