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早安,有人在吗?

半个小时以前你发了邮件过来。但我现在才坐到电脑屏幕前面联网。

这外面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现在完全没有起风,而且天气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我带着电脑来到屋外,坐在小花园的桌子旁边晒太阳,当初外婆就一面在园内照料花草,一面喃喃自语地说道:“噢,那位斯坦真不错。”

你也晓得,我们西挪威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绝对不错过任何温暖的夏日。为了融入阳光和周遭环境,我穿了一件有细致樱桃贴花的黄颜色夏装,此外在面前桌上电脑旁边,我还放了从码头隔壁“艾德斯杂货店”买来的一小碗樱桃。

那你呢?

我相信我已经提到过,我定居在奥斯陆的诺德贝格区,离你我当年的住处不远。而且我记得我们曾经在散步的时候,有好几次从我现在居住的这栋房子前面走过。它就位于松果路的末端,不过你已经有三十多年未曾踏足这个市区,一定已经记不得此地的街道名称了。

我坐在玻璃阳台上,俯瞰一座朝南的花园。这简直跟坐在户外没有两样。我打开了两扇大大的窗子,时而会有一只熊蜂溜进来,不过它只停留一下子就又飞了出去。贝丽特希望在这里布置鲜花,但是我已经成功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花园里面的花花草草早就够多了。作为交换条件,我必须同意整个冬季都要在玻璃阳台上面摆满草木,反正到时候绝对不可能有熊蜂和大黄蜂从敞开的窗口飞入。所以我在此作出了一个典型的婚姻妥协。夫妻双方采取折中办法来达成类似这样的协议,算得上是最起码的要求。

贝丽特刚刚结束休假回去上班。或许我告诉过你,她在奥斯陆于勒沃医院担任眼科医生。我的两个女儿伊娜和娜芸则跟往常一样到处闲逛,而且她们就像夏天本身那般无拘无束,因此现在我是独自待在家里。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松果路,以及昔日我俩在那一带漫步的情景。我们曾经步行前往贝尔格城铁站,有时还一路继续往下走到大学校区,而且不只是两三次而已,斯坦。现在每当我回到奥斯陆,几乎都还会特地前往克林舍转一转。可别忘记了,我在那边住过五年,而且那五年的时间具有重大意义。当地曾经是我的家,而且直到今天我都还会偶尔前往松恩湖[1]绕上一两圈。那儿总不至于是个禁区吧?

当然不是禁区。很高兴听说你自从那时以后还重新来过这里。

但我从来就没有跟你相逢。我的意思是,在松恩湖巧遇。

确实没有。现在你自己也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

意外不可能老是发生。

或许那是为了把大团圆节省下来,留待我们一同回到峡湾旁边的老阳台上……

你真有趣。不过当你沿着松恩湖边散步的时候,你走的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方向呢?

一直是逆时针方向,斯坦。当年我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看来你跟我一样守旧。这意味着,我有可能只是走在你背后五十或一百米的地方而已。但现在我已经开始慢跑了,下一次我应该会有办法赶上你。

此刻我更想做的事情是组合出一个画面,看见你如何面对电脑坐在诺德贝格的玻璃阳台上。我已经记下了那只刚刚飞过去拜访你的熊蜂,谢谢提供资料。不过我还需要若干细节才有办法完全忘记,我们之间实际上隔着两段渡轮航程以及六百千米的陆上距离。你还能进一步描述你的现况吗?

就这么说吧,我身穿一件白色T恤,一条卡其色短裤,赤脚。我面前有一张小桌子(其实只是个小架子),刚好足够容纳一台笔记本,窗台上则放着一杯意式浓缩咖啡和一杯矿泉水。我坐在一个吧台高脚凳上面,但我已经记不得它是从哪边跑过来的。室外的气温几乎已经上升到二十五度。在一个被杉柏树篱分隔开来的花园里面,我可以看见一棵灰梨树,果实还是青绿色的,以及两棵李子树——蓝紫色的李子几乎已经完全成熟,而且我刚刚想到,这个品种的李子好像叫“赫曼”。一枚老旧日晷的四周挤满了一丛丛黄颜色的圆叶遍地金,它们几乎整个夏季都开花;碎石子路两侧密布着白色与红色泡盛草的伞形花朵,它们的花期虽然比较晚,可是直到入秋许久之后,那些花朵都还会像小柱子一般地傲然挺立。

这些信息是否足以弥补两段渡轮航程和六百千米的陆上距离呢?

这些信息非常有用,现在我可以看见你了。可是,短裤?当初你从来都没有穿过那种东西。以前你通常穿的是灯芯绒长裤,有时是褐色,有时是米色,有时还是大红色。可见你确实改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