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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我来了。当时宛如魔幻一般,竟然再度遇见你,而且偏偏是在那里!就连你自己也茫然不知所措,慌张得差点一跤绊倒。但那可不是什么“意外相逢”。有某种力量发挥了作用。你晓得吗?有某种力量!

我俩为自己争取到四个钟头的时间。不过“争取到”又能意味着什么呢?而且事后尼尔斯·佩特可就不怎么高兴了,一直要等到我和他驾车经过弗尔德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讲出几个字。

那天,我和你只是在山谷中向上攀爬,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又重新站在小桦树林前面……

整段路途中,我和你都没有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不曾针对当年那件事情进行交谈。其他的话题我们都讨论到了,但就是没能提到那件事。当时的状况与以前完全一样,我们还是完全无法一起坦然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两人便这么从根烂起,或许原因不在于你是你,也不在于我是我,而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凑成一对的缘故。

回想当初,我俩甚至没有办法彼此互道晚安。我仍然记得,最后一个夜晚我就睡在沙发上。此外我还记得你坐在另外一个房间吸烟时所传来的气味。我觉得自己仿若直直穿透墙壁和紧闭的房门,看见你低垂的头部。而你只是弓着身子坐在书桌前面吞云吐雾。第二天我就搬了出去,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长达三十多年之久。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如今我俩却蓦然从睡美人般的长年沉睡中苏醒过来,仿佛被同一个神奇的信号所唤醒!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再度长途跋涉前往那里住宿,更何况是在同一天。斯坦,在一个新的世纪,在一个全新的世界,过了三十几个年头之后,我们突然互相说“嗨”!

现在可别告诉我,那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千万别认为,其中并无外力在导引我们!

最超乎意料的事情,莫过于当旅馆女主人突然走上阳台时的那一幕。当年她还只不过是旅馆老板的年轻女儿而已。对她来说,一切同样都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我相信她一定也遭遇过“恍如隔世”的经历。你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她说道:“真高兴看见你们仍旧在一起。”那些字眼令人心痛,却也有一点滑稽。因为我俩自从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叶的一个早晨,帮她照顾她的三个小女儿以来,便再也不曾与她见过面。至于我俩之所以会帮她那个忙,是因为感谢她曾经把两辆自行车和一台晶体管收音机借给我们的缘故。

现在我的家人们正呼唤我过去。此刻是七月的傍晚,而且可别忘了,在此地海滨过的完全是放暑假一般的生活。他们想必已经把鳟鱼放上了烤肉架,而尼尔斯正好帮我端了一杯利口酒过来。他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来完成这封邮件,而我确实也还需要这十分钟,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想拜托你。

我们是否可以彼此郑重承诺,同意在阅读完毕之后将互传的邮件一概删除?我的意思是,毫不拖泥带水地立刻删除,而且也不可以把邮件打印出来。

在我眼中,这种新的联系方法就是奔流于两个心灵之间的思绪脉动,而非将会一直在我们之间持续下去的书信往来。这种做法的好处是,我们撰写邮件的时候可以畅所欲言。

更何况我们都已经另行嫁娶,并且分别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可不打算把我们的邮件全部都留在电脑里面。

我们不晓得自己何时必须离开人世。但总有一天我们都将摆脱这场嘉年华会中的各种面具和角色,只草草留下几样道具,直到它们也被扫出场为止。

我们将会走到时间之外,离开我们所称的“现实”。

许多个年头已经过去了,可是一想到与陈年往事有关的东西可能会蓦然重返,那种感觉便让我始终不得安宁。我会不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紧跟我的脚步,或冷不防向我的脖子呵气。

我一直无法忘记在莱康厄尔闪起的蓝色灯光,而且即使到了今天,我仍然会因为背后出现的警车而陷入歇斯底里。几年前的某个日子,有一名穿制服的警员按响了我家门铃。他绝对已经看出我有多么惊慌失措,但他其实只不过是想打听附近的一个地址而已。

你一定觉得是我自己在那边杞人忧天。因为不管怎么样,任何刑事犯罪的法律追诉时效现在都早已过期。

可是罪恶感永远不会过期……

所以请答应我,你会把所有的邮件都删除掉!

重逢的那天,一直要等到我俩坐在山间牧羊人小屋废墟的时候,你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你来到此地。你试着把自己在过去三十年内所做的事情解释清楚,并且向我介绍了你正在进行的气候研究。然后你才开始稍稍叙述我们在旅馆阳台见面之前的夜晚,你所做的一个非常稀奇古怪的梦。你表示,梦中的情节跟宇宙有所关联。但是你只讲了这么多而已,因为随即有几头小牛朝我们奔跑过来,又把我们追赶得退回到下面的山谷。后来你就没有对梦境作出更多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