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车

如果我现在驾驶的这辆车子有一点点刹车作用的话,我由这停车所在的高地小平野俯望底下的瓦顿村,我一定会感到非常得愉快。那许多老石屋点缀在蜿蜒的河边,那一大片碧绿山坡掩映着粼粼河水,以及那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草地所构成的小花园,给予河谷对面的荒凉丘陵以一种温柔抚慰之感。

但是此刻这当前美景,却被我自己不知道如何取路前行的心境所淹没。因为我原必须沿这条全是四分之一陡坡的道路往下驶,其间还有两处凶险的S形急转弯,那就像一条巨大毒蛇延伸在我前头。而我的车子正如我开头所说的全无刹车!

当然,这辆车子原先是装有这种能使车辆停住不动的重要装置的。以往大多数时间,我驾着这辆车子总要拼命踩刹车板,才能发生刹车的作用,但车身早已在路当中歪来转去地搞得团团转。最近以来,刹车的作用越来越微弱,到了此刻竟然半点刹车也没有了。

当以往刹车作用逐渐退化期中,我不时把这情形告诉西格,他也曾表示着同情与关切。他说:

“这样下去可不行的,吉米,我会跟修车厂老板汉蒙谈谈。这件事就让我来处理好了。”几天之后我再催他。他说:

“喔,是的,我决定要跟汉蒙谈谈。别急,吉米,我会记得这件事。”

终于我必须告诉西格,我把刹车板踩到底而一点也没有反应。我要停车的时候,惟一的办法只有把排挡换到头挡去让它慢慢停下来。

“喔,那真糟,吉米!这够叫你为难了!但你不要介意,我会安排一切的。”

又过些时候,我正巧经过修车厂,我问汉蒙是否西格跟他谈起修刹车的事。他说没有。不过,到底汉蒙还跳上车慢慢地向前开,中途车子猛然颤抖几下,才在五十多米以外停住,他竟然不想倒车而宁愿跑路回到我身边来。他原是个很镇静的人,但此刻却吓得面容失色:

“小老弟,难道你最近到处出诊都是驾着这么一辆半点刹车也没有的车吗?”

“是呀,我就这么开着到处跑的。”

“那你该得个奖章才行,小老弟!像这种车子我一步也不敢开!”这我就毫无办法了。车子是西格的,修不修得等他来决定。当然,这一类的事情当我刚到德禄镇不久就曾经体验过。那一次是在西格自己用的车子里,有一个座位会动,那是应该好好修理一下的,他就老没去修。我每次都小心地坐在那上面,他就装作没察觉出那座位有毛病似的。终于有一天差点出了祸。那一天是赶集日,他在路上看见有一个老太太买了一大篮子的水果蔬菜,却在吃力地提着走路,于是他好心让那老太太搭一趟便车。他后来告诉我:

“车子一开动,那可怜的老太太立刻向后仰,两脚一朝天连人都翻到后面去看不见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重新扶起来,那些萝卜啦、花椰菜啦满地滚……”

现在我又望了望在前头的陡斜下坡路。脚踏实地的做法当然是回头再驶到德禄镇,改选另一条由低地通过的马路到瓦顿村去。但是那至少要多绕了十英里,而此刻我实际上已经看得见我就要出诊的那座农场,就在一千多英尺的下边。那一间有绿门的牛棚里,一头关节有病的牛正等着我去治疗。那农场主人鲁宾逊先生不正由屋里出来么,手里还提着一只水桶,正慢条斯理地走过前院。我几乎可以伸手捉到他。

我不止一次地想到:如果一个人不得不驾驶一辆没有刹车的车子,在英国要去的最后地方最好是约克郡的谷地;不过,就是不在高地而在平地上,也够糟糕的。只是我因为开惯了也就不觉得刹车的重要。然而,有一天我正在一个农场里忙于诊治一头牛,恰巧农场主人有一辆拖车要开出去,被我的车子停在那儿挡着路头。农场主人自告奋勇地跳上我的车子要把它倒退一些。我来不及说话,他就已把车子迅速地退开,结果却由于刹不住车而让车尾狠狠地在他一座牛棚的石墙上猛撞了一下才停住。农场主人以典型约克郡人的谨慎说话,对我仅仅说了这么一句:“先生,你车子的刹车稍微差一点。”

但是,此刻的情势我必须作个决定:究竟我是回德禄镇再去绕道呢,还是宁可冒险走这一条险峻的下坡路?以往曾经不止一次,我也是这样停车在山上,在心房扑扑的蹦跳里自我作着矛盾的苦斗。终于,我发动引擎,决定就这么下去。

这一座山在这一带乡村里是美得出名的,而这一条平路却也是这一带坏得出名的。当我朝着这条路开始小心谨慎地开下去,整个世界似乎由我身边一片一片地散掉。排挡是吃在第一挡,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按住排挡杆,嘴里不住地干咽唾沫,朝着这条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垂直倒竖起来的车路向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