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打针的小牛们

当电话铃“叮铃……”响彻整栋房子的时候,我朝被窝里躲得更深一点。

屈生来这儿转眼已经三个星期了,法宅的生活渐渐地落入一个模式。每天早上7、8点之间电话铃一定会响,正好是农夫们当天第一次检查完牲畜之后。全屋就这么一架电话,装在楼下走道边。西格曾再三跟我强调过,清早的电话我不必接,他把这件工作交给屈生了。负点责任对他有益处,西格一再这么跟我说。

我就这么听着电话铃响,一直响,一直响,好像越来越响似的。屈生的房间里既没有声音,也没有行动。于是我就等着清晨剧的下一幕。果不其然,“哐啷”一声,房门撞开的声音,然后是西格冲出房来,三级一跳地飞下楼接电话去了。

接下去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我可以想象得到西格怎样在过道的冷风里冷得发抖,赤脚站在砖地上,一面听着电话上的农夫好整以暇地慢慢聊着他的牲畜的各种细节。终于听到“砰”的一声电话放回架上的声音,然后是“咚咚咚”的脚步声,西格冲进他兄弟的房间去了。“砰”的一声房门给撞开了,接着是一声怒吼,在这一声怒吼里,我好像听出来一丝胜利的味道,这表示是说屈生给当场抓到赖在床上。对西格来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胜利。而西格的生活中,可并没有多少胜利的。通常,屈生总是立刻表演他的快速穿衣的绝技,而可以马上衣履整洁地面对他哥哥。面对着穿睡衣的哥哥打领带,他似乎可以从这一点得到某种心理上的优势。

可是今天早上屈生也未免太过分了。当他在被窝里当场给抓到的时候,他还想再懒上几秒钟!且听西格训他:“叫你接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是不是又懒又聋?起来,滚起来!”

我知道屈生有他的本事,通常要是他在床上发懒而给抓到的话,他总是以快动作来弥补。等他哥哥梳洗好下楼的时候,他早餐已经吃完一半了。这样,他好像挣回了几分面子。

今早,屈生正在开心地大嚼吐司,日报靠在咖啡壶上。这时候西格才下楼来,脸色好像害牙疼似的。

气氛好紧张,我站起来做早上出诊的准备。想到可以躲开一场大战,我觉得松了口气。走下长廊,嗔着熟悉的令人兴奋的乙醚,我轻快地走进后园向车库走去。

每天的清晨事实上都是一样的,可是对我来说,我每天都感到新鲜,当我走进阳光里而花香扑鼻而来的时候,我老是好像生平第一次经历这些似的。洁净的空气送过来原野的气息,在都市里给关了五整年之后,我对这一切一时还不能全部吸收。

这一部分的生活我是从来不着急的。即使有急诊在等着我,我也从容不迫。常春藤爬满了墙壁,藤花开遍了视野。再往前去,是玫瑰、芦笋、杨梅、覆盆子等等,到处都是果树,枝子低垂到小径上来。桃、梨、樱桃、梅子都在南墙那边,跟野生的玫瑰互争阳光。

蜜蜂成群地在花间忙来忙去,黑鸟、画眉正在跟榆树上的白嘴翁争鸣不已。

生命对我来说可真够充实的!这么多事待学,这么多事有待证实。一天天过得好紧张,每一个崭新的日子对我都是一个挑战!不过在这个园子里这些都静止了,一切的一切在这个园子里都静止下来了。走完了园子,我又从园门往回看,真像置身图画中!一个空旷未经雕饰的园子,以及后面高而安静的屋子,我真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我竟然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钻进车子。西格让我用的是一辆小奥斯丁,平日常常发动不着的,今早居然很顺利地发动了。我从后巷把车子倒出来。我觉得,我每天早晨都这么觉得,这儿才是起点!我工作中一切的问题与压力都是打这儿开始的。

我觉得我来到这片山谷里,真来得不是时候。这些农夫,经过多年来的被人忽视之后,突然看到了一位先知、奇妙的新派兽医,法西格医生。法医生像颗彗星似的,新的概念跟在他身后,光芒四射!他能干,有活力,又讨人喜欢。这些人接待他就像一位少女接待情人一般,我偏偏想在这蜜月期间挤进来,难怪是不受欢迎啦!

我现在对这些问话都已经听惯了:“法医生呢?”“法医生病了吗?”“我以为法医生会来的。”眼看着他们的脸立刻阴下来,可真叫人丧气。常常他们还满怀希望地盯住我身后,有的甚至于还跑到车子旁边往里看,看他们所真正盼着的人是不是躲在车子里。一面是家畜的主人正在全心全意地盼望我是法西格,一面我还得在这种情形下进行诊断,这可真是一场背水之战。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倒是挺公平的。要是我跟他们讲病情是如何如何,他们就很明显地半信半疑地听着。可是要是我把上衣一脱,动手干起活儿来,他们就比较软化一点了。他们很好客,虽然他们很失望是我来看病,他们还是把我让进屋里去:“请进来吃点儿饭。”这句话我差不多天天都听得到。有时候我很乐于接受,而我确曾多次与他们共餐,叫我久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