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蹄印初诊的留念

正屋后面一长排房子是当年繁盛的时候给佣人们住的地方。这儿,什么都是阴暗窄小,好像故意要与正屋唱反调似的。

法西格带我到第一间,空气中有乙醚与碳酸的气味。他的眼睛发亮,好像正在给阿拉丁的神洞揭幕似的:“这就是药房。”

在盘尼西林发明以前的日子,药房是很重要的地方。成排成排贴了白标签的亮瓶子,把整面墙从头到底盖满了。我拼命地吸这些熟悉的气味,成排的标签使我很受用。我回到了老朋友堆中了,好不容易在过去五年中把它们都摸熟了,我熟知它们的成分、功能以及用途,还有那些叫人发疯的不同的剂量。主考教授的声音:“医马的剂量是什么?牛?羊?猪?狗?猫呢?”

这些架子上放的是兽医对抗疾病的全副武装。

我们边走边谈的时候,法西格变得越来越有精神了,眼睛发亮,说话越来越快。他常常会跳起脚轻轻拍拍某一瓶药,或是把瓶子拿下来看看,然后很温柔地放回架子上。“哈利,看这玩意儿!”他警告地叫着,“对付马肚子里的红蛔虫,这是最有效的药!相当贵,你知道,十先令一盒。还有这些龙胆紫子宫套,如果你放一个到母牛的子宫里,它流出来的东西马上会变得好漂亮,好像立刻见效了似的。喂,你有没有见过这一手?”

他放了几粒碘到一个玻璃碟子里,再加上一滴松节油,一秒钟后,有一股紫色浓烟直冲天花板。他对着我发呆的脸大笑不止。

“像变魔术似的,嗯?我用来医马的脚伤,这化学作用把碘深深地推进伤口里。”

“真的?”

“理论上是如此。至少,你不得不承认它好看,连最挑剔的顾客也会受感动。”

法西格差不多对每样药都有说词。每一样都在他五年的行医经验中占有一席之地。有些瓶子的形状可真美,厚重的玻璃塞子,拉丁药名深深地刻在瓶上。我们两个站在那儿看着这一排排发亮的药瓶,一点儿也不曾想到它们不久就会变得没用了,一点儿也不曾想到旧式医药的日子已近尾声了。

“这儿是放仪器的地方,”法西格带我去看另一间房间。医小动物的仪器都放在绿色的架子上,整齐干净,有皮下注射器、助产钳子、拔牙器等等。法西格把一个检查眼炎用的探照筒爱怜地从盒子里拿出来说,“最近才买的。”他一面轻轻抚摸,“好东西!来,看看我的眼角膜。”

我把照筒的灯打开,蛮有兴趣地检查他发光的晶状体:“一切正常,我可以给你开一份健康证明。”他笑着捶我的肩:“好呀,我还一直疑心我这只眼有点白内障哩!”

他又带我去看医治大动物的仪器,统统都挂在墙上。紧接着的是手术室、空荡荡的白墙、手术高台、氧气筒、麻醉剂以及消毒用具。“这一带很少有小动物的生意,我正在设法鼓励这一方面的生意。在牛栏工作半天以后,小动物可真是一个愉快的调剂。要紧的是,我们一定得干得好才行,好些老前辈对于猫狗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我们这一行一定要改变一下观念才行。”他走到房角的壁橱,打开门,我看到玻璃架子上放着外科用的小刀、大动脉的夹子、缝针等等。

“你觉得如何?”我们走到外面时他这么问我。

“棒!”我说,“你的玩意儿很全,给我的印象很好。”

我好像眼看着他整个人膨胀起来了,瘦脸红了。先是小声地哼着歌,不久,小声变成大声发抖的男中音,还和着我们脚步的拍子哩!

回到客厅后,我告诉他关于巴娄山的夏家的事:“他家母牛只有三汽缸要开洞什么的,我没怎么听懂。”

法西格大笑:“我可以翻译给你听:他要我们给他家母牛阻塞住的一只乳头做赫德森手术。”

“哦,原来如此。还有一位重听的爱尔兰人,一位莫利根先生……”

“别说了,”法西格举起一只手来,“让我猜,吐?”

“对了。”

“我得再给那只狗配一次药。我是赞成给它来个长期治疗的,它大得像条驴子,脾气又坏。它好几次闲得无聊,弄出些花样来差点没把莫利根急死。可是老莫爱它如命呐。”

“吐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乱七八糟什么脏东西都吃的当然后果。对了,我们最好到巴娄山去,那边有一两家得去出诊,你跟我一块儿去怎么样?我带你看看这一带。”

出得门来,法西格带我走向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车子,当我绕到乘客那一边时,意外地注意到那磨平了的车胎,生锈的车身,裂了好些道的挡风板。我所没注意到的是,座位并不是钉牢在底板上,而是就那么随便放在上面。我不知情地一屁股坐下去,一下子就翻过去了,头摔到后座上,而脚顶上了车顶。法西格帮忙把我扳过来,非常绅士地道着歉,我们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