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0页)

“来一块?”杰克走过来问。他摊开的掌心里有五六块红色的糖果,鱼的形状,像他的拇指那么大,它们首尾相衔,仿佛一串闪闪发光的手链。杰克咧开嘴笑起来,连他的耳朵尖似乎都在动:“在小卖部买的,十美分一大把。”

内斯瞬间对小卖部充满了强烈的向往,那里的货架上摆着剪刀、胶水和蜡笔,罐子里装着弹力球、“蜡唇”牌糖果和橡皮老鼠,前台上排列着锡纸包装的巧克力条,收银台旁边的大玻璃罐里盛满了红宝石色的糖果,掀起盖子就会飘出樱桃的味道。

内斯咬掉一块鱼形糖果的头部,再次向杰克伸出手,顺便评价道:“这种糖很好吃。”他发现,靠近了看,杰克的睫毛和他的头发一样都是浅棕色,发梢一接触阳光,就变成了金色。内斯把一块糖塞进嘴巴,让甜味渗进舌面。他数了数杰克脸上的雀斑:九颗。

“你们会没事的。”杰克突然说。他朝内斯斜靠过来,摆出讲述秘密一样的姿势,“我妈说,小孩只需要一个父母。她说,要是我爸不愿意见我,那是他的损失,不是我的。”

内斯的舌头一僵,变得像一块肉那样厚重笨拙,他突然无法吞咽了,差点被嘴里的糖浆呛到,他连忙把融化了一半的糖果吐在草丛中。

“闭嘴,”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你闭嘴。”他又使劲啐了一口,试图清除口腔里的樱桃味。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用力甩上门,连门上的隔板都跟着震动起来。杰克站在台阶下面,怅然地看着困在他手中的“小鱼”。后来,内斯忘记了当时杰克说了什么令他火冒三丈的话,他只记得那种愤怒本身——不疾不徐却余温犹在。

几天后,电视观众们迎来了一项奇妙的消遣——至少对内斯而言是这样。一天上午,内斯打开电视,发现没播动画片。这时,沃尔特·克朗凯特出现在屏幕上,他沉静地坐在桌边,像是在主持晚间新闻——然而当时还不到上午八点,而且,他的桌子摆在室外,肯尼迪角的风吹乱了桌上的文件和他的头发。他身后的发射架上竖立着一枚火箭,电视屏幕的顶端,有一只倒计时的钟表。等待发射的是“双子座九号”。如果当时内斯知道“超现实”这个词,肯定会用它来形容这些电视画面给他的感觉。看到火箭向上发射时喷出的硫黄色巨大烟尘,他缓缓爬到电视旁,鼻子几乎贴在了屏幕上。屏幕底部的计数器变换跳跃,显示出一串匪夷所思的数字:七千英里每小时、九千英里每小时、一万英里每小时。他根本想象不出什么东西会飞得如此之高。

整个上午,内斯全神贯注在火箭发射的新闻报道上,犹如吸吮糖果一般品味着每一个新名词:会合对接、轨道图。下午,莉迪亚蜷在沙发上睡觉,内斯则不停地念叨着“双子座”、“双子座”、“双——子——座”。好像这是一句魔咒。火箭在蓝天中消失了很久之后,摄像镜头依然对着天空深处——那里有火箭留下的白色航迹。一个月来,内斯第一次暂时忘记了他的母亲。在上面——高度八十五英里、九十英里、九十五英里,计数器上显示——地球上的一切都会隐去,包括那些离家出走的母亲、不爱你的父亲和嘲笑你的小孩——所有东西都会收缩成针尖大小,然后完全消失。在上面,除却星辰之外,别无他物。

接下来的一天半里,无视莉迪亚的抱怨,内斯拒绝换台,不许她看《我爱露西》的重播或者《爸爸最明白》。他开始直呼宇航员们的名字,汤姆·斯塔福德、吉恩·塞尔南,把他们当成多年好友。宇航员对地球的第一次通话开启后,莉迪亚觉得她听到的只是一串混乱、沙哑的胡言乱语,宇航员的声音像是在研磨机里粉碎过一样难听。然而内斯却毫不费力地听懂了。吉恩激动地小声说:“伙计,外面真美。”NASA没有传回在轨人员的电视信号,所以,电视台播出的是太空舱的模拟场景:由一位吊着钢丝的演员在密苏里州的摄影棚里对着专业仪器进行表演。当那个身穿宇航服的家伙步出舱室,优雅地飘浮,毫不费力地升高——两脚朝上,根本看不出他身上拴着的钢丝——的时候,内斯忘记了这不是真的。他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呼吸。

午饭时,他们吃的是花生酱三明治。内斯在餐桌前说:“宇航员吃的是鲜虾蛊和炖牛肉,还有菠萝蛋糕。”晚饭时,他说:“吉恩是有史以来进入太空的最年轻的宇航员,他们准备完成距离最长的一次太空行走。”翌日早晨,他父亲冲麦片时,内斯激动得顾不上吃,他说:“宇航员穿着铁皮裤子,保护他们的腿不被助推器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