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9页)

在秋日最美的一天里,我把我的两次恋爱经历讲给博比听。现在我们两人已经亲密无间,所以我觉得不能再跟他保守什么秘密,即便是这两次既不太愉快又不光彩的经历。他面色凝重地听着,并且对我很是同情,但是没有做出任何评论。后来他承认他很想见见伊丽莎白,并请求我假如哪天在街上和她邂逅时,不要忘记跟她提这件事。

但我并没有遇见她,况且天气开始转凉,于是我去伊丽莎白家里拜访,请求她赏光与那个可怜的驼背男见一次面,这样一定能为他带去快乐。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于是我们约定了日子,在那天我去接她,带她去了动物园,博比已经坐在轮椅里等待着。当这位衣着讲究、美丽文雅的太太握着残疾人的手时,还微微朝他弯下身子,而可怜的博比抬起头用他的大眼睛感激地、近乎温柔地仰望着她,我简直无从断定,在这一瞬间,这两个人之中究竟谁更美,更贴近我的心。这位太太讲了几句亲切友好的话,而残疾的博比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从未在她身上离开。我站在一旁,惊讶地望着两个我最爱的人,他们的生活被一条无底的深渊隔开,而此刻他们却手拉手站在我面前。整整一个下午,博比说的话都跟伊丽莎白有关,他赞美她的美丽外貌、她的与众不同、她的心地善良,称赞她的衣裙、黄手套、绿皮鞋,她的声音,甚至她的可爱的帽子。但是,我站在一边眼看着我爱的女人向我最好的朋友施舍她的善良美德,一阵痛苦与怪诞的感觉向我袭来。

在这一段日子里,博比读了凯勒写的《绿衣亨利》和《塞尔德维拉的人们》。他觉得那些书中的奇异世界让他感慨良多,而凯勒的《施莫勒的潘克拉茨》、《阿尔贝图斯·茨维汉》和《三个正直的制梳匠》这三本书成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我一度考虑该不该给他读点康拉德·费迪南德·迈耶尔的书,但是似乎他未必会对那种几乎全是拉丁文而且文风简练的书感兴趣。在他那欢乐而沉稳的眼睛前面展开历史的深渊,对此我也心存顾虑。所以我给他讲了圣方济各的事迹,让他读默里克的短篇小说。

看着我们如何逐渐称呼对方为“你”的过程很有趣。其实,我从来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即使提了他或许也不会接受,但是这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有一天,我们意识到我们互相以“你”相称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索性就一直这样称呼下去了。

冬天阻止了我们的外出活动,于是我又开始在木匠家里消磨掉整个夜晚。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获得新的友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这样说是因为木匠现在脾气很坏,对我们也不友好,或者通常寡言少语。这个累赘的寄居者的出现以及我和博比的友谊一并把他激怒了。

有时,我整晚都坐在那里和残疾人博比欢天喜地地有说有笑,与此同时,这个房间的主人满腹牢骚地闷头看报。即便她的妻子非常有耐心,现在也经常跟木匠发生争执,她坚持自己的立场,坚决不把博比送到别处去。我几次试图平息木匠的怒气,并且提出一些可供他选择的解决建议,但是他似乎总是那么不高兴。他变得尖苛刻薄,甚至开始嘲笑我和残疾人的友谊,并且觉得生活故意刁难他。我每天都花很长的时间与博比坐在一起,这个残疾人和我都是这个家庭的沉重负担,而这个家对我们任何一个来说都过于拥挤了。但是我仍然抱有希望,觉得木匠总有一天对待博比的态度会跟我一样好。尽管如此,最终,对我来说,要做到既不顶撞木匠又不让博比不高兴已经变得不可能。因为我总是对做出迅速而具有约束力的决定深恶痛绝——理查德过去就叫我“喜欢拖延的彼得”,即便我在苏黎世那时就是这样了——我等了几个星期,害怕我会失去他们俩任何一个人的友谊,处理不好这件事,或许两个人的友谊便都破裂了。

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况越来越令人不舒服,它驱使我又来到我以前的老地方:小酒馆。一天晚上,我又被这种令人恶心厌恶的事情弄得格外生气,就到一家卖沃州酒的小酒馆寻求庇护,在那里灌了好几升酒来冲刷恶劣的心情。这是两年以来的头一回,我就连直着身子找到回家的方向都觉得困难。就跟以往一样,酩酊大醉一场之后,第二天我的情绪稳定而且轻松,我鼓足勇气去木匠家,要将这场闹剧做个了断。我建议他完全把博比留给我来照看。他似乎并不反对,最后经过了几天的考虑,他也当真同意了。

很快我就和我的残疾朋友搬进了新租住的公寓。我觉得几乎就像是结婚一样,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不再过那种临时凑合的单身汉生活,而是开始打理一个真正的家了。尽管我的首次家务打扫经历并不那么成功,但一切总归还好。我们请了个女孩过来每天打扫、收拾、洗洗刷刷。饭食也让人送到家来。虽然我从此以后不得不放弃无忧无虑远足或徒步出行的活动,但并没有因此而平添担忧。我甚至发现,我这位朋友的出现对于我的工作有一种令人感到平静舒缓又卓有成效的影响。博比在生活上的需要虽然不多,但也由我全权服务,当然了,一开始我对这样的事觉得很陌生而且不太乐意去做,尤其是为他更换衣服。但是我的朋友却那么耐心并充满感激,以至于他让我感到羞愧,于是我开始越发尽心尽力地照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