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您健康得很,简直让我嫉妒。”他称赞道,“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试着多读点书、听听音乐可能会使您高兴起来!”

“由于职业关系,我每天都要读一大堆新东西。”

“这么说来你需要到室外去活动活动,或许会对您有好处。”

“我每天要散步三四个小时,假日里至少比这走得多一倍。”

“那您就得强迫自己同别人打交道。您有变成隐居孤僻的人的危险,而且会越来越严重。”

“这跟我的病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眼下,您越是不爱与人交际,就更得强迫自己去同人们接触。您目前的状况还不是病,在我看来还不算严重;但是,如果您在社交方面仍然不积极的话,总有一天会失去精神上的平衡。”

这位医生非常同情我的状况,而且出于善意,他向我推荐了一位学者,这位学者的家算是文学界和知识分子小圈子活动的中心场所。我来到他家。人们知道我的名字,于是对我非常友好,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亲切的,于是我便经常登门造访。

在一个晚秋寒冷的夜晚,这里只有一位年轻的史学家和一位苗条的黑发姑娘,没有其他人在。这个姑娘为我们看茶,一直滔滔不绝地说话,还影射讽刺那位史学家。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弹钢琴。然后,她又告诉我,她读过我的讽刺小品,不过并不怎么欣赏。我觉得她很聪明,但有点太过聪明了。我没留多久便回家去了。

在这段时期,渐渐地,人们发现我经常在酒馆里泡掉很多时间,于是他们打听到我确实是个酒鬼。他们能有这样的发现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流言蜚语在学术圈里最为盛行。况且,这个让人丢脸的发现丝毫不影响我去拜访学者一家,反倒使我成为一个求之不得的对象,因为恰逢当时戒酒运动正如火如荼,那里大多数的女士和先生们都是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戒酒协会的成员,对每一个落入他们掌心的罪人都喜出望外。有一天,他们第一次彬彬有礼地向我的个人习惯发起进攻,我只记得他们说:频繁出入酒吧是件粗俗丢脸的事啦、酒精中毒的危害啦——所有这些观点都是站在卫生、伦理和社会的立场上——铿锵有力、不容置疑。他们还邀请我参加协会的戒酒活动。我受宠若惊,因为迄今为止,我对所有此类协会及其活动和他们为之努力的东西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当天,无论是协会的会议还是伴奏的音乐,都不乏宗教的弦外之音,让我觉得像一场闹剧,而且我也没有试图掩饰我的这种感觉。后来一连几个星期,他们都对我胡搅蛮缠,强求我戒酒——当然是用一种再友好不过的方式——直到让我觉得这事无聊透顶。一天晚上,当同样的规劝例行公事一般从头上演时,我陷入绝望之中,并且坚持用很大的声音请求他们放过我,别再对我喋喋不休。那个年轻姑娘也在场。她全神贯注地听我说话,末了还鼓掌叫好,只是我当时心烦意乱,并没有对她多加关注。

有一次我很高兴地亲眼目睹了一场稍显幽默的意外事件,就发生在一次重要的戒酒大游行活动中。这个协会的成员与许多客人一起在协会总部用餐,期间有人演讲,有人结成友谊对子,有合唱队高唱赞美诗,有人又喊又闹来庆祝伟大的戒酒事业取得进步。其中有一名男仆担当标语棋手的角色,他嫌戒酒演讲冗长又沉闷,便溜进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于是,当庄严的游行活动开始招摇过市时,那些在路边人行道上看热闹的酗酒者们便观赏到了这样一出令人捧腹的好戏:一个乐呵呵、醉醺醺的家伙带领一群热情高涨的游行队伍,他还走在最前面,挥舞着蓝色十字架的大旗,就好像一艘即将沉底的帆船的桅杆在水面摇摇晃晃。

尽管这个醉酒的男仆很快就被协会扫地出门,但是由虚荣、嫉妒和钩心斗角而形成的混乱却在各种各样相互竞争的协会之间以及协会的委员会内部滋生蔓延。这场运动以分裂告终,一些野心过剩的家伙要把一切荣誉都归到自己头上,高声诅咒每一个不在他们名义之下接受再改造的酒徒无赖。当然协会中也不乏品质高尚、忘我工作的会员,但他们被他人冷酷无情地利用了;那些知悉内情的人会看到,在理想主义外壳的笼罩下,人性的弱点就能轻易繁衍滋长。这些意外情况我都是通过二手资料听说的,并因此衍生出些许满意的情绪。甚至很多时候,在一夜畅饮之后回家的路上,我还会在心里暗自庆幸:我们这些人虽然放荡不羁,反而比那些革新者更要真诚一些呢。

在我的小屋里,莱茵河河畔的风光一览无遗,我在这里做了很多细致而深入的研究与思考。我郁郁寡欢,觉得似乎生活就这样在我身旁悄然逝去,既没有强有力的激流裹挟着我,也没有激情将我点燃,或者将我从这种昏昏欲睡的恍惚状态中拉出来也好。除去常规的工作以外,我正着手准备一部有关早期的方济各派修道士生活的书,但是这不是创作,而只是需要耐心而谦逊地收集各种信息资料。它无法满足我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