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9页)

我一心想着当个作家的事,便忘了那个姓阿格丽哀蒂的女孩。这时,我收到她的一张便笺:“周四在我家将举行一场小型茶会。为什么不赏光参加并带上你的朋友呢?”

于是我和理查德都去了。一进门我们就发现这是一个艺术圈内人士的小型聚会。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默默无闻、遭人遗忘、无所成就,这使我颇有感触,好在他们个个看起来都非常自信而且很是愉快。主人给大家端来了茶、三明治、火腿和沙拉。由于我谁都不认识,又不擅长社交活动,于是我向饥饿的痛苦投降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除了安安静静而且近乎固执地吃东西以外几乎没做别的什么事,与此同时别人都在小口品茶、忙于交谈。等到大家准备吃点东西时,我几乎已经把那半只火腿一个人吃掉了。我以为至少还会备上一盘吃的东西再端上来。于是,他们都轻声地笑了起来,还向我投来几道嘲讽的目光。我一下子恼羞成怒,开始暗暗咒骂那个意大利女人以及她的火腿。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道了声歉,并且轻率地解释道下一次我将自带晚餐来,说罢,拿起我的帽子就准备离开。

阿格丽哀蒂从我手里夺下帽子,惊讶地望着我,并诚恳地请求我留下。柔和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我一下子被这个情景击中,惊异于这个女人成熟的魅力。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而且任性淘气,就像个小学生遭到训斥一样,我远远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我留在那里,浏览一本科莫湖风光的图片集。其他人继续喝他们的茶、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有说有笑。附近一把大提琴和几把小提琴开始调音演奏。一副帘幕拉到一边,我可以看到四个乐手在临时搭起的小舞台上准备开始演奏一曲弦乐四重奏。就在此刻,埃米尼亚朝我走来,把她的杯子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友爱地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在我的身边坐下。不一会儿,四重奏开始了,但是我根本没怎么听。随着逐渐增长的惊奇情绪,我凝视着这位身材苗条、举止优雅的女人,我曾怀疑过她的美,我曾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她准备的点心零食。带着一种又是快乐又是忧虑恐惧的心情,此时的我记起了她曾表示要给我画素描的提议。接着我回忆起罗西·吉尔坦纳,想起我为了她攀登绝壁、为了她采摘杜鹃花;还想起雪雪公主的故事,我感到,这一切仿佛都是为此时此刻而做的准备。当音乐结束时,埃米尼亚并没有像我所害怕的那样离我而去,而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然后开始同我聊起天来。她祝贺我的一篇作品已经发表在报纸上,她已看过了。她开理查德的玩笑,这家伙现在身边正围着一群年轻的姑娘,而他的无忧无虑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很是刺耳,几乎掩盖了其他人的笑声。当她再次问到是否可以给我画速写时,我突然想到用意大利语继续我们的谈话。我不仅获得了她那双活泼快乐的地中海式的眼睛里焕发出的饱含惊喜的目光作为嘉奖,而且享受到了听她讲家乡话带给我的喜悦之情,这种语言跟她的嘴、她的眼睛、她的身材搭配在一起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这悦耳优雅的托斯卡纳方言带着一种迷人的瑞士提契诺地区的感觉。我自己的意大利语讲得既不优美也不流利,但这并没给我带来多少困扰。我同意第二天来到这里让她给我画画的。

“A rivederla(意大利语:再见).”当我们临近分开时我这样说,并用尽全力深深地鞠了一躬。

“Arivederci domani(意大利语:明天见).”她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我离开了她的住处,一直往前走,顺着一条路一直走,直到我到达一座小山的山脊,我俯瞰黑暗中的城市风景在我眼前像一位酣然入睡的美女一般徐徐展开她的身体。多美啊!一叶孤舟上挂着红色的灯笼正快速从湖面划过,平滑的黑色湖面被闪烁飘忽的猩红色撕扯出一条条裂纹,偶尔的波浪只能显出它银色的轮廓。从附近露天的啤酒花园里传来人们的笑声和曼陀铃的演奏。天空阴云密布,一股强有力的温暖的小风吹过山岗。

就像风儿亲热地摩挲着、摇晃着、弄弯一棵棵果树、抚弄着栗子树黑色的皇冠,让它们呻吟、欢笑、颤抖不已,我此刻的激情也是这样与我嬉戏。在山脊上,我双膝跪倒,匍匐在地上,时而一跃而起,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把帽子抛向高空、把脸没进草丛,时而紧紧地抓住树干,大哭、大笑、抽泣、发狂、羞愧又幸福地颤抖着,感到完全要崩溃了。

这样疯疯癫癫地折腾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感觉所有的紧张感都离我远去,整个人被一种热火攻心、闷热难耐的感觉弄得窒息了。我的思绪变得空荡荡的,下不了任何决心,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像一个梦游者,我从山上下来,漫无目的地走着,回到城市,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小酒馆,没有任何明确的欲望便走了进去,喝了两扎酒,然后回家时已是早晨,我醉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