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9页)

理查德去跟同龄人见面时经常带着我一同前往,这些人中有大学生、音乐家、画家、作家、各种各样的外国人,这个城里只要是爱好艺术、卓越非凡又有趣的人无不与理查德有一定的交情。他们当中还有某些非常严肃、对事认真而坚定的人——哲学家、美学家、社会学家等——我从他们所有人的身上都能学到东西。我从各个领域广泛涉猎各种知识,随后再通过阅读大量书籍使之更为完整全面。渐渐地,对于当代最令人着迷同时让人困扰纠结的问题,还有很多最具有活力的时代精神,我都有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概念,并且形成了自己的主张,而且,我深受激励、开拓了视野、怀有美好的愿望、对未来有所感应、获得了成就并树立了知识分子的理想。这一切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我理解他们,但是我自己缺乏强有力的激励使我投向任何一边,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我发现在很多方面,知识分子热衷于直接分析社会现状和社会结构,他们的热情集中在对国家、科学、艺术、教育方法上面。只有少数的人似乎对于自我发展的必要性有一定的认识,并且明白个人存在与时间和永恒的关系。对于我自己来说,这种必要性当时也并没有显得特别重要。

出于我对别人的排斥心理还有对理查德的嫉妒,我并没有结交更多的朋友。出于这种排外心理,我甚至试图引导理查德让他不跟他认识的女人们交往。当我们安排好见面,我总是格外小心谨慎地守时,即便是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也是这样,如果他来晚了让我等,我就会变得非常敏感而气急败坏。有一次他叫我在一个小时内一起去划船,我发现他没在家,就一直等了他三个小时。第二天我难过地责备他。

“你干吗不一个人去划船呢?”他笑着说,“我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大灾大难,对吧?”

“对于严格信守诺言我已经习惯了。”我怒气冲冲甚至盛气凌人,“当然了,我现在也已经习惯了等你赴约而你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就让我一个人等着——要是我有很多你这样的朋友那该怎么办?”

他万分惊讶地望着我,说:“你对每件小事都这么认真吗?”

“我的友谊对我来说可远远不是一件小事。”

“这句话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立刻发誓改正……”

理查德庄严地引用了这句诗,他抱住我的头,用他的鼻子亲昵地蹭我的鼻尖儿,这是一种爱斯基摩人的方式,直到我又是气恼又是高兴地笑出来,才从他身边挣脱开来。我们又言归于好。

在我住的阁楼上,放着许多书,都是借来的,往往都是一些珍贵的版本。都是当代哲学家、诗人、评论家写的德国和法国的文学评论、新创作的剧本、巴黎的专栏副刊和维也纳风行的审美家的大作。这些书我看得非常快,以便留下足够的精力将重点集中在我的古代意大利小说和历史研究上。我很想尽我所能突破语言关,然后专门致力于历史研究。在通史和史学研究方法的论著之外,我主要阅读关于意大利和法国中世纪后期的史料和专著。通过阅读,我初次认识了我最爱的人,也是圣徒中对神最为虔诚、受到最多祝福的阿西西的方济各。

我的梦想为我展示了生活的多姿多彩,智慧每天都让其变成可能,我的心被伟大的抱负、喜悦快乐和年轻人的虚荣与浮华温暖着。在课堂上,我必须集中精力去应付那些严肃甚至枯燥的、有时还有些沉闷冗长的学科。到了家里,我又回到那个与我亲密无间的、时而虔诚忠实、时而阴森恐怖的中世纪故事当中,或者投奔某个更加悠闲自得的古代小说家,置身于他那美好而完备的世界,在那里找到我的避风港,就像我身在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影影绰绰的角落之中一样。再者,我感受到当代思潮那狂野而激情的波涛向我席卷而来,将我吞没。间或我会听一点音乐,跟理查德一起说笑,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约见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听人高声朗读奇怪的现代书籍,走访画家的工作室,或者去参加社交晚会,在那里总有一群兴奋躁动、头脑混乱的知识分子围着我,就好像举行某个不可思议的嘉年华大狂欢一样。

一个星期天,理查德同我去参观一个小型的油画新作展览。我的这位朋友在一幅画前站住了,画面上是一处高山和一些山坡上的山羊。看得出来画得小心翼翼而且精美,但是画风有点老派且缺乏真正的艺术气息。每一个沙龙里,你都能发现不少这种漂亮、相对琐碎且微不足道的作品。但是这幅画还是让我很高兴的,因为它逼真地描绘了我家乡的高山牧场。我问理查德这幅画对他有什么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