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放的作品的艺术理论(第6/13页)

如果我们要在文学方面找一些运动中的作品的具体实例,我们可以找到的不是现代的附属物,而是已经成为经典的前期作品,这就是马拉美(Mallarmé)的《书》(Livre),这是一部全面的巨著,这部杰作不仅应该成为诗人自己活动的最终目的,而且也应该是世界的目的(世界是为了一本书而存在)。这部作品马拉美并没有完成,尽管他一生都在不断地写这部书,但他的手稿是存在的,由于语文学史方面的出色的工作而在最近得见天日。[11]诗人在这部作品中提出的抽象的思想是很宽泛的,也是很值得探讨的,这里我们不想去探讨,只考虑这部作品的运动中的结构,诗人试图以这种结构为诗确立一种明确的准则:“一本书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最多它只是装作这样。”《书》应该是一种变动中的纪念碑,不只像突然一击这样的组合意义上的可动和开放,在这里,语法、句法、文字排印时的安排都引进一种关系并不确定的多种元素的多态组合。

在《书》中,页码也不是按固定的顺序排列的:它们可以按照排列规律的不同顺序装订起来。这里是一些独立成册的小册子(不按固定顺序装订到一起),每本小册子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写在同一张折成两面的大纸上,这就是一本小册子开始和结束的标志:在小册子之内,是一些简简单单的单页纸,这些纸页可以随意挪动,可以互换前后顺序,但是,在这样的组合中,纸页无论按什么样的顺序排列,其上的文字组合起来的意思都是完整的。显然,诗人并不想从每一种排列组合中都得到明确的句法含义和语义上的明确意思,而是追求,句子的组合和每个单独的词的组合——每一种这样的组合都能具有“启示”作用,都能同其他词和句子形成启示性的关系——使每一种排列顺序都可能有价值,这样就有可能形成新的联系和新的境界,进而形成新的启示。“书卷,尽管印象是固定的,但由于成了死的活体,也就变得有生气了。”这种综合分析一半像后期经院哲学(特别是吕里学派)的游戏,一半像现代数学技巧,它使诗人能够明白,如何从数量有限的可动结构元素出发形成天文数字的组合形式;这部作品以小册子的方式装订,虽然排列顺序的可能性是有限的,但也给《书》“开辟了”为数极多的顺序可供选择,使它植根于这样一种启示场,作者通过提供一定的语言元素和关于对之进行组合的提示所要确定的启示场。

这种组合机制用的是俄耳甫斯式的启示,这并不影响这本书在结构方面是一种可动的、开放式的作品这一事实(在这一点上它同前面提到的、由其他交流和启示努力产生的经验非常接近)。尽管文字元素的这种组合方式本身就可以引出开放性的组合关系,但这部作品还是想要形成一个不断融合变化的世界,在读者眼前不断变换更新,显现出它极力想要替代和实现的——我们不说是极力想要表现的——绝对多样化的新面貌。在这样的结构之下当然不会产生任何确定的意思,正如它事先没有确定的形式一样:如果书哪怕仅仅是一个段落有与最终的、单义的、同排列组合的相互关系不融合的意思,那么这一段落就会阻断整个的这套机制。

马拉美的这一乌托邦式的努力——它牵涉很多确实很不一致的想法和天真的努力——没有最后完成。我们无法知道,如果这样的努力一旦完成,这种经验是很有价值呢,还是会形成一种由于感知在自己的行程中日渐衰落而形成的神秘、含糊、不可思议的东西。我们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开始之初,能看到运动中的作品这种充沛的启示是很有意思的,这表明,一定的需要已经隐约可见,仅凭这一已经形成的事实就可以说,考虑如何将这些文化元素纳入时代全景是正当的,确实应该对这些元素做出解释。所以我们考察了马拉美的试验,尽管它是同一种非常含糊的问题联系在一起的,尽管从历史上说它是很有局限的,而现在的运动中的作品则正在努力确立共同生存的协调的、具体的联系,像最近在音乐方面所进行的努力那样,正在努力培养一种感觉,正在培养一种形象,但并不试图成为对认识这一概念的俄耳甫斯式的替代物。

确实,认为隐喻或者诗的象征以及音乐或造型艺术是比逻辑所提供的手段更深刻的认识现实的手段,是很危险的。对世界的认识在科学领域才有自己真正的渠道,艺术对洞察力的每一种追求尽管在诗的领域里是有益的,但它本身总是存在一些模棱两可的含糊性。艺术不只是认识世界,还要产生对世界的补充和一些自主的形式,这些都是现实存在的东西之外的东西,从而显示出自己的规律,展现个人的生活经历。但是,每一种艺术形式如果说不被看作科学认知的替代物的话,都可以很好地被看作认识论的隐喻,也就是说,在每一个世纪,艺术形式构成的方式都反映了——以明喻和隐喻的方式对形象这一概念进行解读——当时的科学或者文化看待现实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