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头发卷好了,女用人打发走了,爱玛坐下来思量,心里很不好受。这件事真是可悲!她一直在盼望的事全都这样给推翻了!一切都变得这样讨厌!对哈丽埃特又是这样一个打击!这是最糟糕的。这件事的每个部分都带来了这样那样的苦痛和羞辱;可是跟哈丽埃特所遭受的不幸相比,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倘若她的过错仅仅影响她一个人,那么,即使自己觉得比现在这时候更错误——更荒谬——更加由于判断错误而丢脸,她也会心甘情愿。

“如果我没有说服哈丽埃特去喜欢这个人,那么,一切我都还可以忍受。他也可以对我加倍地放肆——但是可怜的哈丽埃特啊!”

她怎么能这样受骗呢!他辩解说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哈丽埃特——从来没有!她尽量回忆;可是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她想,是她先有了这种想法,然后使一切都朝这个方向发展。不过,他的态度一定是含糊的、摇摆的、暧昧的,否则她不可能那样被引入歧途。

那张画像!他对那张画像是多么热心啊!还有那首字谜!加上成百件其他事情。多么明显,那一切看来都是针对哈丽埃特的。肯定的,那首字谜用了“敏锐的才智”这字眼——不过后来又用了“温柔的眼睛”——其实这两者都不合适;这是胡凑,既不高雅又不符合实际。谁能看透这种笨拙的胡说八道呢?

毫无疑问,她常常认为他没有必要对她那样殷勤,特别是最近。不过,她把这看作他的习惯,看作只是判断错误、知识不够、趣味不高,也看做他不是一直生活在最上层社会里的一个证明。所以,尽管他谈吐文静,但他有时却还缺乏真正的高雅。不过,她以前一刻也没怀疑过,他除了把她当做哈丽埃特的朋友对她怀着感激的敬意以外,还可能有什么其他意思。到今天她才明白。

多亏约翰·奈特利先生,她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不能否认,他们兄弟俩很有洞察力。她记得奈特利先生有一次跟她谈起埃尔顿先生,提出过警告,并且说他确信埃尔顿先生决不会随便结婚。对于埃尔顿先生的性格,他的评价比她自己的正确得多。想到这里,她脸红了。那真叫人屈辱得可怕。可是,埃尔顿先生却在许多方面都证明同她所认为和相信的他截然相反。他傲慢、骄矜、自负,一心只为自己打算,丝毫不顾别人的感情。

同一般情况相反,埃尔顿先生向她求爱已经使他在她心目中降低了地位。他的表白和他的求婚都对他毫无帮助。她不把他的爱放在眼里,他的希望像是一种侮辱。他要攀一门好亲,却自不量力地看上她,还口口声声地说爱她。可是她十分放心,他不会失望到需要人关心。他的言语和神态都丝毫没有真实的感情。长吁短叹、花言巧语确实不少;但是,她简直创造不出任何词组、想象不出任何声调能比这更缺少真正的爱。她不必自找麻烦来可怜他。他只不过是想提高自己的地位,增加自己的财富;要是哈特菲尔德的伍德豪斯小姐,这位三万英镑财产的继承人,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容易到手,那他是会马上去尝试追求拥有二万或者一万英镑的某某小姐的。

可是——他居然谈到鼓励,居然认为她知道他的用意,接受他的关心,一句话,打算同他结婚!居然以为自己在门第或者智力方面配得上她!居然瞧不起她的朋友,别人地位比他低几级他看得清清楚楚,别人地位比他高他却看不到,还以为自己向她求婚不是什么自不量力!——这太气人了。

要指望他能觉得自己在才能和心灵优美方面远远赶不上她,那也许是不公正的。正因为有这样的差距,他才看不到这一点;可是他一定知道在财产和声望方面她都比他优越得多。他也一定知道伍德豪斯家已经在哈特菲尔德住了好几代,是这一古老世家的较为年轻的一支——而埃尔顿家族却名不见经传。哈特菲尔德的地产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只不过像是登威尔埃比地产的一角。海伯利其余的土地全都属于登威尔埃比所有。可是伍德豪斯家其他来源的财产却使他们在任何别的方面几乎都不亚于登威尔埃比。伍德豪斯家在附近这一带的人们心目中,早已占有极高的地位。而埃尔顿先生两年前才初来到这儿,在尽可能地往上爬,除了干他那一行跟人接触以外,没任何其他来往,除了他的职务和他的彬彬有礼以外,没什么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可是他却以为她爱上了他;显然他一定是这样相信的。态度温文尔雅,头脑却高傲自大,对他这种明显的不相称咕哝了一阵以后,爱玛不得不公正地停下来,承认自己对他殷勤而且恳切,谦恭而且关心(假定她真正的动机没被注意的话),这准会使一个像埃尔顿先生这样观察力平凡而又不大细心的人以为自己肯定是她的心上人。如果她这样误解了他的感情,那么,被自私自利遮住了眼睛的他误解她的感情,她也就没有什么权利觉得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