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间宫中尉的长话(其一)(第3/6页)

"的确,熟悉这一带地理情况的外蒙军即使在融雪期也曾往哈拉哈河右岸运送过几次部队,尽管人数不多。只要有意,哈拉哈河确实存在可以部队为单位渡河的地点。既然他们可以渡河,山本这个人当然可以,我们渡河便也不是不可能。

"看情形那是外蒙军构筑的秘密渡河地点,伪装得很巧妙,一眼很难发现。板桥沉在浅滩之间的水下,系有绳索以免被急流冲走。显而易见,如果水势稍减,运兵车装甲车和坦克即可顺利通过。由于桥在水中,飞机侦察也极难发现。于是我们抓着绳索过河。山本先过,确认没有外蒙军巡逻队之后,我们接着过去。水凉得几乎使脚失去感觉。但不管怎样,我们终于连马一起站到了哈拉哈河左岸。左岸比右岸高得多,右岸横亘的沙漠一收眼底。这也是诺门坎战役中苏军始终占据优势的一个原因。地势的高度差同大炮的着弹精度有直接关系。这且不说,总之记得当时觉得河的这边与那边光景竟那样不同。在冰冷冷的河水中浸过的身体,神经久久处于麻痹状态,甚至声音都发不自如。但想到自己不折不扣置身于敌方阵地,老实说,早已紧张得忘了寒冷。

"之后,我们沿河南下。哈拉哈河蛇一样在我们的左眼下弯弯曲曲流淌不止。走了一会,山本对我们说最好把军章摘下。我们按他说的做了。被敌人捉住时暴露军衔恐怕不合适。想着,我把军官穿的长筒靴也脱下换上绑腿。

"渡过哈拉哈河那天傍晚,我们正在做野营准备时,来了一个汉子。是蒙古人。蒙古人的马鞍比一般马鞍高,远远即可看出。深野军曹发现后刚端起步枪,山本喝令"不许打"。深野于是不声不响慢慢放下步枪。来人背上挎着苏制步枪,腰间别一把毛瑟手枪。满睑胡须,戴一顶有护耳的帽子。衣服虽脏得跟牧民一个样,但其举止马上告诉我们这是个职业军人。

"来人跳下马,对山本说话。估计说的是蒙古语。俄语和汉语我都大致听得懂,而他说的两种都不是。所以我想定是蒙古语无疑。山本对来人同样讲蒙古语。这使我确信来人同是情报部军官。

"间官少尉,我跟他一道出去。山本说,去多长时间还不知道,你们原地等着别动。我想这就不用交待了一一定得有人坚持放哨。如果我36小时后还不返回,就向司令部报告,并派一人过河去满军监视所!我说明白了。山本当下上马,同蒙古人一起向西跑去。

"我们三人做好野营准备,简单吃了晚饭。不能煮饭,不能生火。一眼望去,除了低矮的沙丘,再无任何掩蔽物。弄出烟来转眼就会给敌人捉住。我们在沙丘阳坡低低支起帐篷,大气不敢出地嚼了饼干,吃了冻肉罐头。太阳落下地平线后,黑暗马上压来,空中数不清的星星闪闪烁烁。狼不知在哪里嚎叫,叫声随着哈拉哈河滔滔的流声传来。我们躺在沙土上驱除白天的疲劳。

"少尉,深野军曹对我说,情况凶多吉少啊!

"是啊。我回答。

"那时我同深野军营、本田伍长已相当谈得拢了。我是个军历几乎空白的新军官,本应受到深野这样久经沙场的兵油子的抢白愚弄,可是他和我之间却没发生这样的事。我是在大学受过专门教育的军官,他对我怀有类似敬意的心情;我则不介意军衔,有意尊重他的实战经验和现实判断力。而且他家在山口,我家在同山口相邻的广岛,自然有亲近感,说话投机。他向我讲起这场在中国进行的战争。他虽然不过小学毕业,命中注定的小兵,但对在中国大陆这场无休无止的糟糕战争怀有自己的疑问,并坦率道出这种心情。自己是个兵,打仗倒无所谓,他说,为国死了也没关系,这是我的买卖。问题是我们在这里打的这场战争,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地道的战争,少尉!这不是有战线、同敌人正面交锋的正正规规的战争。我们前进,敌人不战自退。退逃的中国兵脱去军装钻到老百姓堆里。这一来,我们连谁是敌人都分辨不出,所以就口称什么剿匪什么收拾残兵把很多无辜的人杀死,掠夺粮食。战线迅速推进,给养跟不上,我们只有掠夺。收容俘虏的地方没有粮食给俘虏,只好杀死。这是错的。在南京一带干的坏事可不得了,我们部队也干了。把几十人推下井去,再从上边扔几颗手榴弹。还有的勾当都说不出口。少尉,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大义,什么都没有,纯粹是互相残杀。遭殃的说到底全是贫苦农民。他们没什么思想,国民党也好张学良也好八路军也好日本军也好,都无所谓,只要有口饭吃就行。我是穷苦渔民的儿子,最懂穷百姓的心情。老百姓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到头来只能湖口,少尉!把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一个接一个杀死,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对日本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