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害羞,因为我穿的是小女孩的皮鞋……”

马尔林·罗别奇科夫,十一岁。

现在是市委部门主任。

我从树上看到了战争……

大人们不允许我们上树,但我们还是爬到了树上,从高高的枞树上观看飞机空战。当我们的飞机中弹起火,我们都哭了,却没有害怕,仿佛是在看电影。在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们被集合起来,排成一列横队,校长宣称,我们的少先队员夏令营需要撤离。我们已经知道,明斯克被轰炸烧毁了,人们不会把我们运送回家,而是要转移到远离战场的某个地方。

我想说说,我们是怎么收拾行装上路的……命令我们带上皮箱,只允许往里面放生活必需品:背心、衬衫、袜子、手帕。我们打好包,每个人都折叠好红领巾,放在最上面。少年的头脑中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德国人要是遇到我们,他们打开皮箱,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放的是红领巾。我们会向他们复仇……

我们的队伍比战争的速度还快。我们绕过了战争……在停靠的那些车站上,人们对战争还一无所知,还没有看到过战争。而我们这些孩子,讲述了飞机空战的事。但是,越往远离家乡的方向走,我们越期待父母能来领走我们,有许多人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没有怀疑。这样的想法还都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头脑中。我们说起战争,还是以和平儿童的身份。我们从和平的生活中来。我们从火车上被转运到了“巴黎公社”号轮船上,沿伏尔加河行驶。半个月,我们都在路上,大家一次都没有脱下衣服睡过觉。在轮船上,我第一次脱下运动鞋,人们同意了我们这样做。我有一双系带子的胶皮鞋。当我把它们脱下来,散发出的味道简直难以忍受!洗啊刷啊,最后还是扔掉了。我是光着脚走到赫瓦雷恩斯克的。

到这里的人很多,人们为我们建造了两座白俄罗斯儿童之家,在第一座房子里,是小学生,第二座房子中住的是学前儿童。为什么我知道这个?因为那些需要和哥哥或姐姐分开住的孩子哭得很厉害,特别是那些年龄小的,害怕失去亲人。我们在少先队员夏令营的时候,父母不在身边,我们都很兴奋,像是在做游戏,可现在我们都害怕了。有家的孩子,习惯了依赖父母,习惯了温情。我的妈妈总是每天早晨叫醒我,在晚上睡觉时亲吻我。我们住的旁边是保育院,那里住的是真正的孤儿,我们和他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们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而我们也应该习惯这些。

我想起了1943年吃的食物:一天给一勺牛奶、一块面包,煮甜菜,夏天是西瓜皮熬的汤。我们看了电影纪录片《三月四月》,片子讲的是,我们的侦察员怎么用桦树皮熬粥喝。我们的小女孩也都学会了熬桦树皮粥。

秋天的时候,我们自己储备好了木柴,每个人都有定额——一立方。树林在山上。先把树木放倒,把四周削平,然后锯成一米来长的木块,堆放起来。额度是按照成年人的标准定的,而女孩们也给我们帮忙,她们比我们男孩还能干。在家里我们从来没有锯过木头,因为都是城市人,而在这里需要锯开粗木桩,要劈柴。

我们都饿得厉害,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干活的时候,还是在睡梦中,都想吃东西。特别是在冬天。我们从保育院跑到军营,战士们经常能给我们一碗汤喝。但是我们人太多了,那里也不能给所有人管饱。你要是来得及第一个的话——还能吃上点什么,要是晚一步——什么也剩不下。我有个朋友米什卡·切尔卡索夫。我们坐在一起,他说:“如果知道二十公里外的地方能给我们一碗粥喝,我们也会跑过去的。”院子里是零下三十摄氏度的气温,他穿上衣服,向军营跑去。向士兵乞求给点吃的,他们说,还有一点汤,快跑,去拿个小锅来。他跑到街上,看到从相邻的院子里也来了些孩子,如果他跑去拿小锅,就什么也留不下了。

他返身跑回去,对士兵说:“倒吧!”他摘下帽子代替小锅,伸给士兵。看着他决心已定的样子,士兵拿起帽子,给他倒了整整一锅粥。米什卡英雄般地走过保育院孩子们身边,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他跑回到了我们的保育院。他的耳朵冻僵了,但是他弄回了汤,帽子里面都已经不是汤了,而是满满一帽子的冻疙瘩。他把这个冻疙瘩倒在盘子里,谁也没有等待加热再吃,就这样吃了下去,小女孩们给米什卡搓耳朵。他的脸上闪烁着快乐,是他给大家弄回来的,甚至没有第一个去吃!

对于我们来说,最可口的食物是油粕,我们按照好吃的程度把它们分成了几个级别,有一种是向日葵籽的油粕。我们采取了一个“油渣饼”行动。几个人爬到机器上,用手扫下些油渣,另外几个人收集。等回到保育院,虽然都冻得浑身青紫,但是却吃饱了。当然,还有夏天和秋天的集市!到那时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品尝到很多东西:向这个人要一块苹果,向另一个人要一块西红柿。偷点什么东西在集市上卖,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相反——被看成是英雄行为!偷些什么,我们无所谓,只要是能吃就行,至于是什么,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