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给我买了识字课本……”

莉莉娅·梅利尼科娃,七岁。

现在是一名教师。

我该上一年级了……

大人已经给我买了识字课本和书包。我是家里的老大。妹妹拉娅五岁,我们的小妹托玛奇卡三岁。我们住在罗索纳,我们的父亲是林场的经理,但战争前一年,他就去世了。我们和妈妈一起生活。

当战争打到我们这里的那一天,我们三个孩子都在上幼儿园,最小的也是。所有的孩子都被接走了,只剩下了我们,没有人来接我们。我们都很害怕。妈妈是最后一个跑来的,她在林场工作,他们焚烧了一些文件,掩埋了,因此她耽搁了。

妈妈说,我们要被疏散,分配给了我们大马车。应该随身带上生活必需品。我记得,走廊里放着一个筐子,我们把这个筐子放到了马车上,小妹妹拿了自己的布娃娃。妈妈想把布娃娃留下……布娃娃太大了……妹妹哭起来:“我不想留下她!”我们走到罗索纳郊外,我们的马车翻了,筐子撒了,从里面掉出一双鞋来。这才发现,我们竟然随身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没有吃的,没有换穿的衣物。妈妈惊慌失措,她把筐子弄混了,拿的是那只装了皮鞋打算去清洗的筐子。

我们还没来得及收拾起这双鞋子,敌机就飞来轰炸了,用机枪扫射。我们的布娃娃被子弹打穿了许多洞,而小妹妹却安然无恙,甚至没擦破一点皮。她哭着说:“我反正不会丢下她的。”

等我们回到家后,已经是生活在德国人的控制之下了。妈妈拿了父亲的东西去卖,我记得,第一次她是用爸爸的西服换的豌豆,整整一个月我们喝的是豌豆汤。汤喝完了,我们家还有一床老被子,棉布的。妈妈用它改做了平底细毡靴,如果有人要,多少给点钱,她就给做。当时,我们就是喝些寡汤稀粥,一家人分吃一个鸡蛋……可常常是什么吃的也没有。妈妈只能抱着我们,抚摸着我们……

妈妈没有说,她在帮助游击队,但我猜到了。她经常出去,却不说去哪里。当她去换东西的时候,我们知道,可如果她是这样出去,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为母亲感到骄傲,对自己的妹妹们说:“很快我们的军队就要来了。万尼亚叔叔(他是爸爸的弟弟)就要来了。”他参加了游击队。

在那一天,妈妈给我们往瓶子里倒上牛奶,亲吻了我们,就走了,门被反锁上了。我们三个人爬到了桌子下面,桌子上垂下来一块大大的桌布,它的下面很暖和,我们玩起了“女儿,妈妈”的过家家游戏。突然听到了摩托车的马达声,随后是可怕的敲门声,传来一个男人声音,妈妈的姓名都被叫错了。我有一种不祥之感。我们家通向后院的窗户下竖着一把梯子,我们悄悄地顺着梯子爬了出去,动作敏捷。我把一个妹妹抱在怀里,第二个骑到我的脖子上,我们把这个叫作“骑大马”,我们逃到了外面。

那里聚集了很多人,还有许多孩子。那些来找妈妈的人,没有认出我们,也没有找到我们。他们撞坏了门……妈妈出现在了路上,她是那么矮小,那么瘦弱。德国人看见了她,他们跑向小山丘,抓住了妈妈,扭住她的胳膊,打她。我们三个孩子奔跑着,叫喊着,竭尽全力地呼唤:“妈妈!妈妈!”敌人把她推到摩托车上,她冲着邻居喊叫了一句:“亲爱的菲妮娅,请帮忙照管一下我的孩子。”邻居把我们从路上拉走,但每个人都害怕把我们领到自己家里:万一敌人再来逮我们呢?我们就躲到沟里去哭。不能回家,我们听说,邻村逮捕了一对父母,孩子们被烧死了,关在房子里,放火烧死了。我们害怕回到自己家里……就这样,大约持续了三天。我们不是蹲在鸡窝里,就是藏到我们的菜园子里。我们很饿,菜园子里的东西我们什么都不碰,因为我们早先拔过胡萝卜,摘过豌豆,它们都还没有长好,妈妈骂过我们。我们什么都不动,互相劝告,我们的妈妈不在,她会担心我们把菜园子给糟蹋了。当然,她会这么想。她并不知道,我们什么也没动。我们都很听话。大人和孩子们给我们送来些吃的——有人给的是煮大头菜,有人给送的是一个土豆,有人给拿来了一个红甜菜……

后来,阿丽娜阿姨收留了我们。她身边就剩下了一个小男孩,另外两个孩子在逃难的时候失散了。我们时刻想念着妈妈,阿丽娜阿姨领着我们找到监狱的头儿,请求见一下母亲。监狱的头儿说,唯一的条件是,不能和妈妈说话,他允许我们看看——从她的牢房窗口走过去。

我们走过小窗口,我看到了妈妈……他们催赶得我们走得很快,就我一个人看到了妈妈,妹妹们都没来得及看到。妈妈的脸庞是通红的,我明白——她被狠狠地打过。她也看到了我们,只是喊了一句:“孩子们!我的女儿们!”再也从窗口看不到了。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说,她看到我们,就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