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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管家从房间的角落提心吊胆地盯着男仆的一举一动,男仆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举着一只大托盘。在托盘中央,巧克力冰激凌正在燃烧,冒着葡萄酒酒精的蓝黄色火焰。

男仆往客人和主人的杯子里倒香槟酒。两位老人十分专业地通过嗅觉重温正从那个大如婴孩的酒瓶里流出的淡黄色佳酿。

将军品了一口,然后推开香槟酒杯,招呼男仆倒红葡萄酒。客人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的举动。他们已经吃了很多、喝了很多,现在要喝红葡萄酒。

“我祖父在世时,”将军瞅了一眼葡萄酒说,“在每位客人跟前摆一品脱餐酒。这是客人要喝的酒量。一品脱或一升半。餐酒。我父亲讲过,国王宴客时,在每位客人面前都摆放一瓶用水晶瓶装的葡萄酒。每人一瓶餐酒。所以,摆在自己跟前的酒瓶里的酒,客人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正式的葡萄酒另斟。这是王宫里的酒规。”

“是这样,”康拉德面红耳赤地坐在那里消化食物,“那个时候不管什么都有规矩。”他面无表情地说。

“他就坐在这里。”将军补充道,用目光指了一下桌子正中国王曾经坐过的位置。

“我母亲坐在他右边,大主教坐在左边。他坐在这里,坐在上座,就在这间大厅里。他在楼上下榻,在黄色沙龙。晚餐后,他曾跟我母亲一起跳舞。”他平静地讲述着,老态龙钟,又有一点孩子气,仿佛什么都记得,“你看,我跟别人不可能谈这件事。就为这个,我也为你的再次光临感到高兴。”他十分真诚地说,“你跟我母亲一起弹过《波罗乃兹幻想曲》。后来你在热带有没有弹过?”他再次追问,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最重要的事。

客人陷入了沉思。

“没有。”他回答说,“我在热带从来没弹过肖邦的曲子。你知道,他的音乐对我来说有着多重意味。人在热带时变得更加敏感。”

现在,他们已经酒足饭饱,前半个小时两人之间紧张、郑重的气氛逐渐缓解。血液在他们硬化了的血管里温暖地涌流,额头和太阳穴青筋怒张。男仆端来暖房的水果。他们吃葡萄和枸杞子。大厅变得暖和起来,窗扇半开,夏夜的过堂风吹起灰色的绸缎窗帘。

“咖啡,”将军说,“我们要不到那边去喝吧。”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开窗户。灰色的绸缎窗帘开始飘摆,沉重的水晶吊灯也微微摇晃,仿佛在暴风雨中的大船上。天空刹那间变得明亮,一道棕黄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像一把黄金大刀斩断受难者的躯体。暴风雨的雷鸣已经滚进屋内,几簇惊恐摇曳的烛火熄灭了,随后突然一片黑暗。大管家疾步冲到窗前,在两名男仆的帮助下,在黑暗中摸索着关上窗户。他们现在才注意到,整座城市都漆黑一片。

城市上空雷电交加。他们默不作声地坐在黑暗里,只有壁炉的灶火和两根孤单燃烧的蜡烛发出光亮。随后,仆人们端来新的烛台。

“我们到那边去喝。”将军重复道,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闪电和黑暗。

一名仆人高举一支点燃的蜡烛为他们引路。他俩跟着幽灵般的烛光,一声不响地离开宴会厅,脚步蹒跚,身体摇晃,如同投在墙上的影子,他们穿过阴冷的会客室来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有一架敞着琴盖的长型钢琴和三把围着陶瓷壁炉摆放的扶手椅,壁炉矮粗,炉火正旺。他们坐了下来,透过垂地的白色窗帘,眺望窗外漆黑的景色。在一张小桌上,仆人为他们摆好咖啡、雪茄和帕林卡酒,壁炉台上立着一个银制烛台,烛台上燃着一根像婴儿胳膊一样粗的教堂用的蜡烛。现在,他俩都点燃了雪茄,默默不语地坐在那里,烤着火。壁炉里散发着柴火的热气,烛光在他们的头顶不安地摇曳。他们身后的屋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