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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次相识将持续他们整个一生。匈牙利男孩瘦长羸弱,那段时间,他每周都接受医生检查:医生们担心他有肺病。校长是一位来自摩拉维亚的上校,他约近卫队队长到维也纳会面,跟医生们谈了很长时间。医生们啰啰嗦嗦地解释了许多,他只听懂了一个词:“危险”。他们说,男孩其实并没有病,只是有患病倾向。他们普遍认为,这很危险。近卫官在一家名为“觐见匈牙利国王”的旅馆下榻,孩子的爷爷也曾在那里投宿。旅馆开在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里,笼罩在圣斯蒂芬大教堂的阴影里。它的过道里悬挂着麋鹿角。服务生对近卫官毕恭毕敬:“吻您的手。”[10]他住了两间客房,在光线昏暗的拱顶式房间里,挤满了用黄绸包面的家具。那些日子里,他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一起住在旅馆里。旅馆每间客房的门楣上可以看到常客和贵客们的名字。对这位孤独的奥匈帝国大贵族来说,这座建筑好似一座闻名遐迩的修道院。上午他们乘坐马车去普拉特[11]。11月初,天气已经转凉。晚上他们去剧院,剧中的角色们在舞台上慷慨陈词,大声喘息,并且倒在剑锋之下。之后,他们在一家饭店用餐,在一个有许多侍者服务的单间里。男孩少言寡语,以某种老派的礼仪和父亲同住,仿佛忍受着什么,原谅着什么。

“他们说,很危险。”晚饭后,父亲自言自语地说,点燃一支又粗又黑的雪茄烟,“如果你想回家,你可以回。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够不怕任何的危险。”

“我不怕,爸爸。”男孩说,“但是,让康拉德跟我们在一起。他家不富裕,我希望夏天他能来我们家。”

“他是你的朋友?”父亲问。

“对。”

“那他也是我的朋友。”父亲郑重地说。

男孩穿着燕尾服和带褶裥的衬衫,最后那些天,他已经不再穿制服了。父亲的话让他如释重负,变得柔和平静。父亲的话是可以相信的。在维也纳,不管父子俩走到哪儿,人们都能认出他们,在手套店、衬衫店或裁缝铺,在盛装的侍者驾驭餐桌的饭店里,即使在街上,也时有结伴而行的女士或男士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

“您去见皇帝吗?”有一天在父亲出门之前,孩子问。

“是国王。”父亲用严肃的语调纠正道。

之后,他又说:

“我不会再见他。”

男孩明白,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在动身之日,他把康拉德介绍给父亲。之前的那夜,他睡觉的时候心在怦怦狂跳:感觉就像订婚一样。“在他面前不能提国王。”他叮嘱朋友。父亲非常慈善、热情、绅士气十足。一次握手,他就将康拉德当作了自己家人。

从那天开始,孩子很少咳嗽了。他不再孤独。他不能忍受在人群中的孤独存在。

在他的血脉里所负载的教养,那些来自家乡、来自森林、来自巴黎、来自母亲性情的教养要求他,不能谈论心痛之事,而是默默地承受它。最明智的选择是彻底闭口不谈,这就是他接受的家教。但是,没有爱他无法生存,这也是他继承到的。可能是法国女人将这个欲望带进了这个家族,要向人们展示自己的感情。在父亲的家族里,从来不谈论这类话题。他需要一个可以爱的人:妮妮或康拉德,这样他就不会再发烧,不会再咳嗽,苍白羸弱的体内就会充满粉红色的激情和自信。那个年龄段的男孩,还没有明确的性别意识:好像性别还没有确定一样。他憎恨自己柔软的金发,因为感觉自己像一个女孩,所以他每两个星期就让理发师用剃头剪给他推一次头。康拉德看上去更阳刚、更沉静。现在他们迎来了自己的孩提时代,不再惧怕那个年龄,因为他们不再孤独。

在那一年的夏末,当男孩们坐上马车回维也纳时,法国外婆站在城堡的大门口目送他们远行。随后,外婆微笑着对妮妮说:

“总算有了个好婚姻。”

但是妮妮并没有笑。每年夏天,两个男孩都结伴回家,后来连圣诞节也一起在庄园里度过。他俩的一切都是共有的,衣服,内衣,在庄园里共同享用一间卧室,一起阅读同一本书,他俩一起发现维也纳和森林的秘密,一起看书,一起打猎,一起骑马,一起培养军人的品德,一起体验社交生活以及爱情。妮妮为此感到担心,也许其中掺杂着一些嫉妒。这份友谊已经进入了第四个年头,他俩开始回避世界,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男孩的关系越陷越深,变得越来越复杂。将军总是夸奖康拉德,想把他介绍给所有的人,就像介绍一件作品,一件杰作,同时又担心有人会从自己的手里夺走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