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米德尔顿一家离开德国的前一天傍晚,赫拉和莫斯卡在去看他们之前去城里散了个步。离开科尔弗尔斯顿大道上的房子时,赫拉在他们门口止住脚步跟女人们说晚上好,莫斯卡耐心地站在她身边,脸上挂着礼貌的笑。

他们开始往市中心走。“我们从红十字俱乐部里给桑德斯夫人买点冰淇淋吧。”赫拉说,莫斯卡看向她。

“你们俩真一个星期就变成极好的朋友了啊。”他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你给了她你的饭菜和我们的一些糖和咖啡,米德尔顿家离开后你得变小气点,宝贝。那些东西会很难搞到手。”

她对他绽出个被逗乐的笑:“如果我觉得你真的在乎,就一定不会那么做。我知道你想要我拥有一切,但我不能那么做,沃尔特。当我煮肉的时候,香味会飘到整个走廊里,我会想到她在起居室里,只有干土豆吃。再说了,我太胖了,瞧瞧我。”

“那可不是因为吃得多才胖的。”莫斯卡说,她大笑着推了他一把,他咧嘴冲她一笑,说,“但你真挺大的,至少现在你不能再穿我的衬衣了。”她正穿着一件安・米德尔顿给她的蓝色孕妇裙。

他们并肩散步,当需要爬过人行道上的碎石堆时,莫斯卡会扶着她的胳膊。树上缀满叶子,落日的余辉偶尔才照到他们。赫拉沉思着说:“桑德斯夫人真的挺好,光看她的样子你也许不相信,但和她聊天非常好玩,而且她几乎帮我做了所有事,不是因为我给她东西,她真的想要帮忙。你能给她买点冰淇淋吗?”

莫斯卡大笑着说:“当然。”

他去红十字俱乐部时,她等在外面。回来的路上他们穿过了警察大楼。在巩特勒斯卡普公园的边缘,他们被一小群人堵住,那群人在聆听一个站在公园长凳上的人讲话。他在演讲,挥着胳膊大喊着。他们停下来,莫斯卡把那盒冰凉的冰淇淋换到右手,赫拉靠在他肩膀上。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罪,”那人在大喊,“这个失去上帝的年代,这片失去上帝的土地。谁还会想基督,想耶稣?我们接受了他用鲜血换来的救赎,却不相信他。但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他的鲜血冲刷走了那么多罪,那鲜血已经厌烦了,上帝已经厌烦了我们。上帝还会有多久的耐心?耶稣的血还能拯救我们多久?”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轻柔,哀求着,“耶稣的爱已不再足够,耶稣的血已不再足够。请相信我,拯救你自己,拯救我,拯救我们的孩子、妻子、母亲、父亲、姐妹们、兄弟们和我们的国家。”他的声音变得冷静,实事求是,充满理性,他的身体放松下来,闲谈似的讲着。

“你们只看到这块土地上的废墟,但主看得比我们远,他看到整个世界的灵魂被摧毁,邪恶胜利地洋洋得意,撒旦快乐地看着这个世界,用他满是笑容的双眼看着人类的死亡和有史以来人类做过的一切。”

一架去空军基地的飞机从他们头顶飞过,引擎的轰鸣声令他停了下来。他是个小个子男人,胸膛因为抬头用他猛禽般敏锐的双眼瞪着观众而更显得突出。他继续着。

“想象你在一个手上没有沾着血的世界中。在南北极区域,到处是未被踩踏、没被移动过的冰雪;在非洲的丛林中,太阳给予了无数的不同形式的创造,在那里,一切都停滞了。”他的声音现在疯狂又夸张,华而不实,敏锐的双眼从他小小的脸上凸出来,“死去野兽的尸体躺在腐坏的植物中慢慢腐化。在中国的平原上富饶的河流边,连鳄鱼都不会抬起它微笑的头回应撒旦的秋波。但是在我们的城市中,在被认为是人类文明的心脏之处,除了废墟,却什么也没有。一座座石山令任何生命都无法萌芽,一片全是碎玻璃的土地,直到永远。”

他停下来,等待观众的赞同,但相反,从人群不同的地方都响起令人惊讶的喊声:“你的许可在哪里?你的军政府许可在哪里?”三四个男人喊着这句话,传教士震惊了。

赫拉和莫斯卡发现他们现在几乎站在了人群中央,一大堆人在他们身后聚成一团。他们左边是个穿着褪色蓝衬衣和厚重工作裤的年轻男人,他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漂亮姑娘,她的双眼很空洞,朝向他们这边的袖子和花朵图案的罩袍连到一起。他们右边是个抽着短粗烟斗的年老工人。年轻人正跟着其他人喊:“你的许可在哪里?你的军政府许可呢?”然后他转向莫斯卡和那个老工人说:“现在我们输了,人人都能痛骂我们了,连这种猪都可以。”莫斯卡穿着便服冲着赫拉微笑,为自己被当成德国人而感到好笑。

现在,传教士缓缓把胳膊指向天空,用一种无比庄严的语调说:“我从我们的造物主那儿得到了许可。”夕阳燃烧着最后一束火焰,抬起的手臂沐浴在它深红的光中。太阳落到地平线附近,在温和的夏日暮色中显得灰白,照亮了地平线,放射出的光芒就像一圈巨大破败的长矛,城市的废墟在他们眼前愈加清晰。传教士低下头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