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屠夫(第8/13页)
“听啊─”他对她说,还碰了碰自己的耳朵,指指收音机,指尖在收音机桃花心木外盒上抚过。她站在那里,朝他微笑。那时他还能自持。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好像轻轻耸了耸肩,她弯下身,从他的小刀下面拿起一片杏子放进嘴里,转身向门外走去。还没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跳起来,掀翻桌子撞向她,她脸朝下摔下去了,整张桌子压在她身上。她的身子倒在地板上的声响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他高高在上,踢向她的胸、她的头,踢到她的耳朵里流出了血。
第一次爆发惊到了他─那不可理喻的暴怒,自己的靴子在她身体上踢出的闷响,她一声不吭,张着嘴,闭着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打她这么久,他曾指望她因害怕或疼痛而号啕哭叫。事后他才反应过来,也就是在他扶她起来的时候,他曾经很想知道她是否真的任何声响都发不出来,那份好奇心现在得到了彻底的解答;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更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他对自己的行为怒不可遏,当他打来水,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时,又对她如此惊讶、凄凉且顺从而感到震怒。
他默默告诫自己,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但是,日后显然复发了。在他的体内,仿佛有扇门被撞开了,他再也关不上了。父亲下葬的那天晚上,他又爆发了。家里只有卢卡和那女孩,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他想到:我死之后,这个家再无子嗣。他突然翻身压住她。他对自己说,要试试,试着去操她,可以试试。这一试就是几个月,他感受到她在自己身下,娇小而紧张,像死人一动不动,他真的做不到。他甚至无法用这种行为伤害到她。打她也没用─但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干成了什么事,起码,可以暂时中断她对他的判断。他知道她心里很明白,她很冤,但他没法不让她那么想。他既无法强迫她说出来,也无法迫使她忘掉。
最终,他一走进家门,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恐惧;擦地时感到他的脚步震动了木板,她的肩头只会退缩。事实就是这样,她把他看成可怕的人,那也确实是他的一个分身。这让他自己都惊诧。他经常朝她扔东西:水果、盘子、一锅开水─锅子砸到她的腰,开水浇透她的衣服,她只是大口地喘气,眼珠子惊恐地乱转。还有一次,他把她压在墙上,用前额一下下撞她的脸,直到他的眼睛被她的鲜血染模糊了。
现在,戈林纳的村民们可以编出无数理由来解释卢卡和老虎的妻子的婚姻。有人说,她是臭名远扬的赌徒的私生女,那赌徒欠了卢卡一大笔债,就用她来抵,那是卢卡在土耳其浪荡时的一桩见不得人的秘密交易。还有人说,他从伊斯坦布尔的小偷手里买下了她,那些贼在露天市场里贩卖女孩,在卢卡发现她以前,她一直安静地站在香料袋和堆成山的水果摊之间。
不管卢卡的理由是什么,村民们公认是因为卢卡的生活有隐情,所以才有那个女孩。毕竟,根据五花八门的猜测,在他离乡的十年光景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他赌钱,他嫖妓,他偏爱男人;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无法揭露任何真相。那些猜测可能有几分属实;或许,他有理由让自己相信:他找到了一个能把他和这个村子隔开的人─好让他自我隔绝,计划重返梦想中的生活,虽然那个梦再也无缘成真了;一个让人们不敢和他打交道的人─要么是容貌骇人,要么是有残疾;她还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上一次战争、父亲的恐惧,以及他们家两个儿子报效苏丹战死沙场的传言。聋哑不要紧,村民们觉得,反正他找到了一个决不会向他索取什么的老婆,就算他喝得烂醉也没法责怪他,更不会央求他给她钱。
但是,留着她,卢卡也因此陷入了始料未及的复杂局面。他低估了她那种疏离感的力量,村里人打心眼里对她感到好奇,现在更是无所顾忌地谈论起来了。她的神秘感原本对他有利,现在却将他的生活变成了公开的奇观。他听到人们交头接耳了,他们东拼西凑,捕风捉影,胡猜她的出身、他怎么碰到她的,他们互相追问她胳膊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儿,到处打听卢卡和他老婆为什么好些日子没一起露面了,为什么她还没给他生孩子……各种不靠谱的回答引出更多的问题,更多的羞辱。他们刚结婚的那年冬天,他带着她去教堂做圣诞礼拜,一群村民做完弥撒就开始窃窃私语:他把她带到教堂来是什么意思?第二年圣诞节,他没有带她去,他们又说:他把她留在家里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还要糟心。
现在,他们都在说熏肉屋的事。老虎在村子里出现后的两天里风言风语满天飞。人们在家门口嚼舌头:她和那只老虎在熏肉屋里做什么?他们都想知道:卢卡不让她和自己睡,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