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火(第3/14页)
得不到“每周一尸”就没法练习解剖,你在医学院的远大前程毫无疑问将被毁掉。在那些刷洗得一尘不染的房间里解剖不啻于一种特权,虽然预备好的尸体活像湿答答的炸肉排。你想赶超别的同学,领先一步─那一步就取决于你已经习惯面对死尸,大无畏,决不缩手缩脚、呕吐乃至晕倒。为了成功,你需要超越对尸体捐献者的尊重意识,当助教用尸体生前的名字称呼它时,你要克制住自己,千万不能昏过去。你必须超越那些凑合着给尸体画上绿色眼影膏的殡仪师。为此,你需要每周一尸。你需要让剁肉刀米恰记住你。这样你才能迈出第一步:面对死亡无动于衷。
“你有什么好操心的?”佐拉对我说,那时,几个高年级男生在说服我们把第一学年彻底奉献给每周一尸大计,其实是想让我们好好巴结他们。“难道元帅的肠子不算是你继承的荣耀吗?”
我们很快就明白了,想靠裙带关系和剁肉刀米恰搞热络是不可取的,还有很多不得法的蠢招呢。你不能因为成为某些医疗事故的肇事者或同谋犯而被他知道,不能因为自暴自弃被他知道,不能因为口误而出丑,因为那些事不会把你抬举成英雄,也就不会有稳定供应的尸体为你铺出锦绣前程。你也不会想让他知道你对长辈傲慢无礼,比如,佐拉在第一学年里的作为。为了给将来打下起码的基础,佐拉挫败了八百人的申请,勇夺备受觊觎的遗传系实习医师职位。说得再厚道,那个差事也很卑微;她的职责中也包含拖地板。上任第五天,一大清早,她从储藏室搬出一箱文件,路上偶遇一个骨头都快散架的糟老头儿蹒跚着走过大厅,他朝她而来,叫住她,建议她把漂亮的屁股装到裙子里去,因为裤子让她显得太风骚。佐拉比他高出一大截,大概考虑过要不要把怀里的整箱文档扣在他脑门上,但好歹只是说了句:“别他妈跟个乡巴佬似的。”无巧不成书,这个糟老头正是遗传系的系主任,剩下一整个学期里,佐拉只能在地下室里填表格、理文件,与此同时,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逸事传遍了校园,还有个五年级的助教定制了一批印有“别他妈跟个乡巴佬似的!”字样的T恤衫,在十月份的筹款义卖中引发热销,犹如煽风点火,更让此事广为流传。
在剁肉刀米恰这件事上,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在生物学实验室里打零工,每周两次。到了第三个星期,实验室助理让我帮他准备科研项目需要的脑样本。倒霉的是,脑子的主人是一整袋小老鼠。我劝说自己相信:我对动物的爱心没有扩展到小型哺乳动物,再考虑到实验室助理那迷人的眼神,我便去问他,我们该怎样处理这些老鼠。助理告诉我,有两种办法:把它们关在封闭的箱子里,等着它们闷死;或是,用指甲刀把它们的头剪下来。前一种方式是口述的,后一种是他实际操作来向我演示的。佐拉不在现场,没有亲眼见证,但不出两天,她就听到了几种绘声绘色的版本,等我们坐在牙医诊所里等候牙医帮我做牙套时,她就拿这事儿取笑我。那颗牙是我以狗啃泥的姿势跌倒在地板上时磕坏的。
第一学期在十二月结束,秋季就要初会米恰,躲也躲不掉,我们衷心希望各自的惨败记录能起到作用。那时,还要做春季解剖课的准备工作,必须等待很久才能找到头骨复制品。你肯定以为,既然是在战后,应该可以轻易获得足够的真正的头骨;但是,有些头骨布满了弹孔,还有更多头骨亟需下葬,它们都在地下等待被掘出、清洗、再被亲人安葬。
几乎不可能得到一颗头颅。贸易禁运尚未解除,起初,大学校方还试图用各种手段获取医药用品─还曾引发各界质疑─但相对而言,战后反而更困难了。前几届的学生散播小道消息给自己打广告,以高得离谱的价格出售四手乃至五手的头颅。我们一筹莫展。到最后,有个朋友的朋友提起一个叫奥古斯丁的人,擅长制造人体器官的塑料复制品,专门卖给牙医、整形外科医生和美容医生,当然,只能在黑市上交易。
我们对父母撒了谎,在积雪满地的高速路上开了四小时的车,反向车道上是排成长龙、慢速龟行的军用卡车;我们隔着两条海关检查车道朝六个满脸不情愿的官员微笑;就这样,到了罗马尼亚边境线上的小村,在奥古斯丁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本人。办公室的窗户能俯瞰码头和结冰的格拉瓦河。他是个矮个子的光头男人,脸庞方方正正,他要请我们吃午餐,我们拒绝了。我们凑得很近才听到他说,他有头颅给我们。两颗头颅显然是1940年代某个号称“了不起的费德里齐”的魔术师头骨的复制品。他说,这是颗典型的怪人头颅,他费了千辛万苦才搞到手的。笼统地来说算实话吧,因为他没有提及必须和守墓人讨价还价,也肯定等了足够长的时间,等坟墓里除了骨头没剩下别的了,才收买守墓人让他掘出“了不起的费德里齐”。生前的费德里齐是威尼斯舞台上耀眼的明星,魔法表演让人目眩神迷,但在1942年一名德国观众突然终止了他的生命,因为有证据显示“了不起的费德里齐”在一段时间内和他分享了同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