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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门啪地一下关上都让我害怕,你能想象我去做这种事吗?”一天晚上,他问爱德华。

最初,爱德华沉默不语,只是继续画自己的画,让事情顺其自然,但是他发现时间也没能解决他的问题。相反,他们越是交谈,阿尔伯特就越有理由来反驳自己。

“就算卖了你想象中的纪念碑,市政府也付了预付款,我们又能得到什么?一天两百法郎,难道第二天还有两百法郎?什么财源滚滚,简直妄想!要得到三法郎六苏都得费好大的劲,我真是感谢你!还要带着钱逃走,还得同时弄好所有事情,这不可能,你的事成不了!”

阿尔伯特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早晚有一天,各机关单位负责采购的人员,会发现这一切噱头后面其实是个空壳公司,他们俩得拿上所剩无几的东西亡命天涯。也就是说,没什么搞头。

爱德华不断地思考,最后想到了一招,这计划在他看来天衣无缝。

今年11月11日,在法国巴黎……

这天晚上,阿尔伯特再次来到林荫大道街区,在人行道上,他发现了一个篮子,里面有好多水果,他扔掉那些已经坏了的,打算拿剩下的打成果汁。每天都喝肉汤,爱德华也会烦的,偏偏他又缺乏变换菜色的想象力。爱德华能咽下给他的任何食物,在这方面,爱德华倒不难伺候。

阿尔伯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专注到那张纸上,从战场回来后,他的视力就不断恶化,要是有钱的话,应该买副眼镜。他只得再靠近一些:

今年11月11日,在法国巴黎将立起一座“无名士兵”的墓碑。你们也要一起参加到这个庆祝仪式中来,让这个高尚的行为汇聚成全民族共同的巨大情感,同一天,在你们自己的城市里也建立起一座丰碑!

“所有订单会在今年年底前陆续交货……”爱德华总结道。

阿尔伯特不快地摇了摇头:“你真是个疯子。”然后继续榨果汁。

他们为了这个问题争论不休,爱德华向阿尔伯特强调,出售商品卖的钱可以让两个人远走高飞到国外殖民地,投资有前途的生意,永远免于贫困,高枕无忧。他把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或者拿路易丝带来的明信片给阿尔伯特看,那些图片中包括南圻国的风景和森林的开发,在那里,木材砍伐激起了当地人的愤怒,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群戴着头盔、十分高傲的殖民者,脸上还挂着自命不凡的笑容,像一只只秃鹫贪婪地吃着猎物。照片中有坐在欧式轿车里的女人,迎风飞舞的白色方巾从女人颈间滑过,飘进几内亚洒满阳光的河谷;也有喀麦隆的河流,北圻的花园,在那儿,茂密的植物和花草从陶瓷做的花盆边缘溢出来,西贡轮船船务托运公司门口,法国殖民者的招牌闪闪发光,还有殖民总督富丽堂皇的宫殿以及暮色下的照相剧场公园,男人抽着烟,女人身穿晚礼服,画面里充满烟嘴和凉爽的鸡尾酒,应该还能听到乐队弹奏的音乐,那里的生活似乎很简单,生意也很容易做,很快就能聚集一大笔财富,还能对着热带气候发发牢骚。阿尔伯特假装只把这些当成旅游景点来欣赏,但他的目光还是在那张科纳克里市场的照片上停留了半天,照片里,年轻的黑人少女们正在闲逛,她们裸露着胸部,如雕像般美妙,有一种令人痴迷的性感。他再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回到了厨房。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然后,打印好你的样册,寄给成百上千的城市、乡镇,好吧,你告诉我,你有钱吗?”

对很多问题,爱德华已经找到了应对的招数,而这一个问题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了让爱德华明白,阿尔伯特拿来他的钱包,将硬币平放在漆布上,一个个数给他看。

“我只能借给你十一法郎七十三分。你呢,你有多少?”

这是一句残忍的、冷酷的、徒劳的、伤人的话,爱德华一分钱都没有。阿尔伯特没有顺势说下去,收好钱,回到厨房继续准备吃的。晚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爱德华已经没有理由来说服战友。

结果就是不行,阿尔伯特不会改变主意。

时间过得很快,样册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不再需要修改就可以送去印刷,正常地寄出去了。但是还有剩下的一些事情要做,比如安排筹备的事,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还别说手里一分钱都没有……

爱德华只剩下一本毫无用处的画册,他崩溃了。这一次,没有眼泪,没有不好的心情,没有不好的情绪,他只感受到屈辱。这个小小的会计师,以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实主义之名给了他不及格。这是艺术家和资产阶级之间一场无休止的斗争;他输了与父亲的那场战争,这次开战的标准几乎跟那次一致。艺术家只会做白日梦,这么说吧,就是一个废物。爱德华认为自己明白了阿尔伯特的言外之意。在父亲或阿尔伯特面前,他都感到自己的身份被贬低到最不堪的行列,一个干着徒劳工作的、微不足道的存在。他力图表现得很有耐心,学识渊博,令人信服,但他失败了;将他和阿尔伯特分开来的,不是意见上的不统一,而是文化上的差异;他认为阿尔伯特过于狭隘,斤斤计较,没有气魄,没有抱负,没有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