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5/6页)

她有些激动,戴着手套的手里拿着一页纸,缓缓向阿尔伯特展开。

为表男士风度,他接过来,装出一副想要看的神情,这不太难,他很清楚要怎样应付这样的事。这是一张表格,他一下就看到纸上的好几个大字:“为国捐躯”“最终名单: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就近埋葬”。

“这位小姐想了解你一位死在战争中的战友。”上尉冷漠地说。

年轻女子又展开第二张纸,他差一点没拿住,而她小声说:“啊!”

这就是之前写给爱德华家里的信件。

女士,先生:

我叫阿尔伯特·马亚尔,是你们儿子爱德华的一位战友,我特别抱歉地通知你们,爱德华牺牲了……

他把那张纸还给年轻女子,她的手冰冷,但很柔滑,而且有力。

“我叫玛德莱娜·佩里顾,爱德华的姐姐。”

阿尔伯特点了下头。爱德华和她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可是,两个人都不知道怎样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我很抱歉。”阿尔伯特说。

“这位小姐来这里,莫里厄将军专门叮嘱我……(他看向她),将军是您父亲的一个好朋友,是吧?”

玛德莱娜点头示意,但对阿尔伯特来说,莫里厄这个名字让他一下就感到胃痛,心想这件事到底怎样才能结束,他惶恐不安,本能地害怕,努力憋住不让自己尿裤子。普拉代勒、莫里厄等等,一切还不会那么快就结束。

“事实上,佩里顾小姐想在可怜弟弟的墓前默哀,然而她不知道他被埋在哪里。”上尉继续说。

奥尔奈·普拉代勒上尉重重地拍了拍阿尔伯特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看起来两人之间有很深的情谊,玛德莱娜认为上尉非常有人情味。现在,这个卑鄙小人正盯着阿尔伯特,脸上带着一股恐吓的目光,偷偷地阴笑着。阿尔伯特心里默默地想着,莫里厄和佩里顾,“你父亲的一位好友”……上尉注意到了这层关系,现在他明显占着上风,他十分清楚真实发生的故事,想要告诉她也很容易。显然,阿尔伯特在爱德华·佩里顾死亡这件事情上说了谎话,看看上尉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在占上风的时候他的拳头握得多紧。

佩里顾小姐张大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阿尔伯特。她眉头紧锁,想说些什么,阿尔伯特晃了一下脑袋,什么也说不出来。

“离这儿很远吗?”她问。

那声音中带着美妙的旋律,阿尔伯特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姐在问你,埋葬他弟弟爱德华的墓地是不是很远!”普拉代勒上尉忍着怒火说。

玛德莱娜目光扫到上尉这边,心想,你的士兵是白痴吗?他知道我们在问什么吗?她急得把手上的信捏得皱起来,看了一眼上尉,又看看阿尔伯特,来来回回好几次。

“有些远……”阿尔伯特大胆地说。

玛德莱娜稍微平静一些了,有些远就是不太远。无论如何,我也要记住这个地方。她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她心情仍然急切,所以没笑出来,显然还不到那个时候,现在她只是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您可以告诉我怎么去吗?”

“啊,这个……您知道,在乡下地方找路不太容易……”阿尔伯特有些慌张地说。

“您可以带我们去吧?”

“现在吗?这个……”阿尔伯特焦急起来。

“哦,不!当然不是现在!”

玛德莱娜·佩里顾脱口而出,然后立马看了看阿尔伯特。她咬着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希望普拉代勒上尉能帮忙说点什么。

现在,出现一件好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到底想要怎样。

这是一句简单有力的话,完全改变了事情的本质。普拉代勒反应十分敏捷,用他那种特别的口气说:

“听不懂吗,佩里顾小姐想去她弟弟的墓地祭拜他……”

他每个音节都说得十分清楚,好像每一个字都有特别的意思一样。

祭拜,啊,出发。为什么不马上就去呢?

为什么还要等呢?

因为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得花上一点儿时间,特别是,必须慎重考虑到各个方面。

很多家庭都在请求军队送回埋在前线的士兵的遗体,希望政府能还回他们的孩子,但几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在前线,到处埋着士兵的尸体,国家北部和东部布满了临时修建的简易墓地,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根本来不及专门挖坑好好安葬他们,再加上尸体腐烂的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老鼠就会窜来窜去。从战争结束那一刻开始,所有家庭都在乞求,政府却只是不停拒绝。这对于阿尔伯特来说却十分合理。如果政府允许可以私自挖开那些死亡士兵的坟墓,那么不到几天的时间,成千上万的家庭就会拿起锄头和铁铲,穿过大半个国家去找寻他们的儿子,你可以好好想想看,这些人抬着木棺,进入各个火车站,每节车厢都装满运送士兵的棺材,而安排巴黎和奥尔良的火车运输又得花上一整周时间,这似乎不太可能。因此,从一开始政府就不同意,那些完全不接受的家庭也许有那么一点儿可能的机会。战争已经结束,人们对此不理解,大家仍然坚持找回自己的孩子。但是,政府连复员转业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更别说组织人员挖掘两万、三万或者四万具尸体,还不包括那些根本就没有被官方记录的士兵。想想便可以知道,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