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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翁的剧作除了《泰蒙》《泰特斯·安德隆尼克斯》《配列克里斯》《哥里阿兰纳斯》以及《约翰王》以外,其他的他全读过了。从头至尾兴趣一直不减的剧本就只有《李尔王》了。由于多年来老甘特常常喜欢朗诵莎剧中最有名的几段独白,他早就耳熟能详了,所以他现在自己阅读的时候,反倒觉得乏味无聊了。至于有些小丑所耍的语言游戏,玛格丽特会习惯性地笑几声,来展示莎翁的幽默风格。对此他觉得乏味极了。他从来都不认为莎士比亚富有幽默感——他的“经典人物”不仅都是喋喋不休的笨蛋,而且既呆板又无趣。

“我嘛,宁愿让你生气也不愿生你;即使我真的生了你,我也不会受气,因为你口袋里空空如也一个子儿都没有。”

像这类台词令他十分不悦,他不禁想起彭特兰家族来。他觉得只有《李尔王》这部戏作中的小丑写得最好——那是个可怜、可悲、神秘的傻瓜。至于其余的作品,他往往戏仿别人、改头换面,自以为会让读者捧腹不已,其实不然。比如,当汤姆·奥勒盖特发现报春花不见的时候,便对牧羊人说:“哎,我的好大叔,假如忏悔星期二变成星期三,我就让阉鸡来配你的雄鸡。塞贝勒斯,你吠叫起来能否用两根喉管?坐下,阿狗,坐下!”

他对那些备受推崇、家喻户晓的莎翁名句厌烦极了,也许因为他听得太多的缘故吧;此外,他还认为莎士比亚在本该使用简洁词句的地方却使用了既荒谬又浮华的词句。比如在《哈姆雷特》一剧中,雷奥蒂斯听到皇后说她妹妹淹死时说了下面两句话:

“可怜的奥菲丽亚,你已经喝了太多的水,所以我需要抑制自己不要流出太多的泪。”

这种说法真是令人迷惑不解(他心里想)。哎呀,本恩,还不如说流出100滴、1000滴泪好呢!

莎翁篇章中常被人们忽视的地方他倒非常在意。比如《李尔王》一剧中爱德门那段可怕、壮丽、邪恶的祈祷,开头是这样的:

“大自然,你才是我最美的女神。”

结尾是:

“众神们,起来吧,拥护所有的私生子。”

这几句诗就像黑夜一般阴暗,就像“黑鬼区”一般邪恶,就像狂风怒号着横扫山坡。当他心情阴郁、不停劳作的时候,他会迎着黑暗,迎着晨风,高声吟唱这几句诗。他对诗中有关罪恶的描写非常理解,非常欣赏其中的罪恶——大地和人类不轨行为的罪恶。这是号召所有不入流者的呼声;是对那些处在围篱之外的人、叛逆的天使、身材极为高大的人发出的呐喊。

除了莎士比亚的戏剧,他对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知之甚少。不过他很小的时候就了解了一些本·琼森的诗。玛格丽特把本·琼森看作一个福斯塔夫式的文人,她对他带有女教师固有的偏见,认为他的作品里所有大胆放肆的描写都反映了天才作家的怪癖特性——这一点是可以容许的。

她满脸的学究气,津津有味、得意地享受这种文学盛宴,就像浸礼会书院的教授在课堂上谈到萨克葡萄酒、黑啤酒或者大杯冒着白沫的陈年淡啤酒一样的文章时会禁不住舐嘴咂舌、面露喜色一样。所有这一切不正是文学自由传统的部分体现吗?见过世面的人都宽宏大度的。瞧这位名叫艾伯特·桑戴克·佛金斯的芝加哥大学教授坐在伦敦苏荷区的“猎鹰”酒店里。他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面前摆着一杯半品脱的苦啤酒,还有一位兜卖赛马内部消息的小伙子同坐在一起,一个摇摇摆摆、臀部丰满、满嘴假牙的酒吧女招待,以及三个很随和的莱尔街妓女也在场,她们叫了两品脱“几尼斯”啤酒,尽情地享用起来。这位教授又急又躁,他想见到G.K.切斯特顿和E.V.卢卡斯。

“噢!了不起的本·琼森!”玛格丽特·伦纳德斯文地笑了笑,叹了一口气,“唉,我的老天爷!”

“我的妈呀!”希芭大叫起来,一边舔了舔油渍渍的指头,接着说,“上帝祝福他,”她那张多毛的脸涨得跟三叶草一样通红,突出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上帝祝福他,尤金!他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地道得跟烤牛肉和陈年淡啤酒一样!”

“哎,我的老天爷!”玛格丽特又叹了一口气说,“他真是世间少有的天才哪。”她的嘴角上挂着一丝笑意,湿润的眼睛望着远方。“啊!”她又温柔地笑了起来,“本·琼森这老头儿!”

“喂,尤金!”希芭弯腰凑到跟前,用一只胖乎乎的手捂住膝盖,接着说,“你有所不知,他可是最欣赏莎士比亚才华的人了!”

“哎,孩子,你听我说!”玛格丽特说着说着,眼圈开始发红,声音也嘶哑起来。恐怕真的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