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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特早已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叫它“马棚”。一大早,他在家里吃了丰盛的早餐,然后便会大摇大摆地取道春街,朝城里走去,一路上就开始构思骂人的话了。以前他只能在客厅里展现他的口才,现在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任意发挥了。他大步踏进南都旅馆,穿过冷冷清清的过道,突然出现在伊丽莎的面前。这时候,伊丽莎正在和两位黑人女佣忙着为饥饿的房客们准备早饭。房客们全都聚集在门廊前面,坐在摇椅里摇晃着。当初她买这所房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很不开心,这会儿,他以往从来没有吐出的不满和污言秽语,一股脑儿全都爆发了出来。

“你这个女人,你背弃了我、不愿跟我在一起生活,让我在众人面前把脸丢尽了,你不管孩子们的死活。你是个魔鬼,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折磨我,羞辱我。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撇下我离开这个家,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老天爷啊,当你那双贪婪的眼睛第一次落在这座该死的‘马棚’上的时候,我们全家的苦日子就开始了。只要能往口袋里添一个子儿,你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你变得这么下贱,连你自己的亲哥哥都离你远远的,禽兽也不至于如此啊!”

从厨房的餐具间、锅台上、餐厅里,传来黑人女佣们咯咯的笑声。

“这人的嘴巴可真能说。”

伊丽莎和这些黑人的关系搞得并不好。她们山里人历来对黑人抱有偏见、不太信任他们。不仅如此,她历来不习惯使用用人,也不知道如何优雅地接纳和管理这种事。她成天老盯着那些神情阴沉的黑人女佣,不停地责怪她们。她老觉得她们偷走了她的食物和用具,觉得她们拿了钱偷懒不干活,于是内心饱受折磨。但是她给工钱的时候也不情愿,每次只能吝啬地付给她们一两块钱,嘴里还不停地责怪她们怎么懒、怎么愚笨。

“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楼上后面几间屋子收拾完了没有?”

“还没有呢,夫人。”黑人女佣阴沉着脸回答,一双大脚啪嗒啪嗒地踏着厨房的地板走了过去。

“哎呀,”伊丽莎发火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没用、懒惰的黑鬼啊。你磨洋工还指望我付给你工钱。”

一天到晚都是这一类的口角,最后弄得伊丽莎经常一大早便找不着用人了。头天晚上女佣们一个个心生怨恨,闷闷不乐地低声说着什么,到第二天早晨时则一个都找不见了。另外,她爱争吵、吝啬小气的名声已在黑人区里传遍了。想找帮工对她来说亦越来越困难了。她早晨醒来发现没有用人,急得直抓瞎。赶紧打电话给海伦,向女儿诉苦,叫她伸把手。

“说真的,孩子,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我非得把那个黑鬼的脖子拧下来才解气。现在这里有一大屋子客人,里里外外就只剩我一人了,我现在毫无帮手,你看怎么办?”

“妈妈,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连一个黑人都留不住吗?别人都能做得到。你到底把她们怎么啦?”

尽管她对母亲的行为感到烦恼、生气,但她还是会离开甘特家,到妈妈这儿来帮忙。她满面春风、热情洋溢,紧张有序地为客人上早点。所有的房客都很喜欢她,夸她是个好姑娘。人人都这样夸她。她性情豪爽,慷慨大度,散发着强烈的生命力,尽管这性格损害了她的健康,使她瘦弱的身子体力渐衰。她由于精神虚弱,常会歇斯底里地发作一下,有时候身体都快要垮掉了。她的身高差不多有6英尺,生得大手大脚的,两腿细长,颧骨高高的,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她饱满的长下巴微微地下垂着,恰好露出了嘴里的一排金牙。她虽然有这些不足之处,但是看起来并不难看也不瘦削。她的脸上充满了热情和亲和,性情敏感、忠实,容易受伤、容易发牢骚、动不动闹情绪,但有时候看上去倒容光焕发、漂亮动人。

对她来说,精疲力竭地侍候别人是一种肉体和精神上的需要,同时她也需要听到别人对她的服务给予高度的赞扬,她经常抱怨自己忙了大半天却没得到任何赞扬。从一开始她就会向人诉苦,讲述她为伊丽莎做了多少事情,随着情绪越来越激动,她的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哪怕出一点小事,她都会打电话过来。这又不是我的事,动不动就要跑过来,像个黑鬼似的专门服侍一帮无聊的房客。这些你们都清楚,对不对?你懂吗?”

“说得对。”尤金作为听众,只能温顺地附和。

“可是她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你听她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了吗?”她笑了一下,她的幽默暂时压过了她的歇斯底里,“我干完活后,有没有听她说过一句‘滚蛋’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