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受侮辱的天蓝色客厅

“小姐,那里有一个仆人问您。他说,他的主人想见您。

——嗯,傻瓜!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规规矩矩地说话?应当这样说:来了一个使者,想打听一下,您什么时候方便接待客人?”

——《可笑的女才子》

您如果向十七世纪前半期巴黎上流社会任何一个人问一声,哪里是巴黎最快活的所在,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您,那就是德·朗布耶夫人的天蓝色的沙龙。

德·朗布耶侯爵夫人是法国前驻罗马公使的女儿,娘家姓德·维旺,从幼年起,就是一个极风雅的人(这种性格并不罕见!)。这位侯爵夫人出嫁之后,便定居在巴黎,她执着有据地认为,巴黎的社会稍显粗俗,有失大雅。因此,她决定把首都的人材英萃吸收到自己周围,开始约请社会精英到她的府邸聚会,为了招待客人她把许多房间装饰一新,其中享有盛名的便是她的挂着淡蓝色天鹅绒的客厅。

德·朗布耶夫人一生酷爱文学,因此她的沙龙中文学气息甚浓。可是,总的说来,拥进沙龙的人十分庞杂,形形色色。沙龙里安乐椅上神色飞舞地坐着让·路易·巴尔扎克,一个上流社会的作家;失意的思想家拉罗什富科有时也来这里,他忧郁地向朗布耶夫人证明说,我们的美德不外乎是隐秘的罪恶。神采奕奕、爱说俏皮话的瓦杜尔连忙安慰被忧郁的公爵弄得心神不定的沙龙客人。科坦、夏普朗、日利·缅纳日诸公以及其他许多先生在这里展开了一连串饶有兴味的辩论。

巴黎最有才学的人在朗布耶夫人家里聚会这件事传开以后,她的沙龙里很快就出现了:膝头绣着花边的可爱的侯爵夫人和小姐们,爱说俏皮话的傍晚清客,剧院首次演出的观众,客串做诗人的庇护者以及专写献给女子的爱情短诗和温柔缠绵的十四行诗的作者们。随后,接连不断地前来的有上流社会的神甫们,自然,太太小姐们更是成群结队地蜂拥而至。

鲍休耶也出现在这里。他后来很出名,这是因为,几乎所有法国亡故的知名之士的墓前布道,都是他做的。他的演说激昂慷慨,热情洋溢。鲍休耶的第一次布道演说(当然,不是墓前演说),就是在朗布耶的沙龙里做的。当时他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这次鲍休耶一直讲到深夜。因此,当演说家讲完了他头脑中积累的全部知识,结束讲话的时候,瓦杜尔便借故发挥道:

“先生,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人进行布道,并且讲得这么晚。”

来朗布耶家做客的女士们,一见面就接吻,互相称呼“我亲爱的女才子”,这很快成了一种时髦风气。“女才子”这个词很讨巴黎人的喜爱,它作为拜访朗布耶客厅的女士们的固定绰号永远流传下来。

为了对女才子侯爵夫人表示尊敬,那些来访者写了许多琅琅诗篇,诗人并称她为迷人的阿尔唐尼斯,这个词是她的名字凯特琳的字母颠倒移植。为了在母亲的沙龙里庆贺她的年轻的女儿朱利·朗布耶的出众才华,诗人们编了一个诗的花环。在这些献诗的后面,紧接着的大半是侯爵们杜撰的风雅俏皮话。这些咬文嚼字的俏皮话意思是那样的艰涩,要想弄懂它们,需要长篇说明。当然,也有被拒之于沙龙墙外的人们,他们坚决地说,这些俏皮话简直愚不可及,其作者都是些极端的平庸之辈。

直到如今,如果在献诗和俏皮话之后凯特琳·朗布耶和自己的战友们不再认真地热衷于文学,此等事似乎无关紧要。然而,天蓝色的客厅里却高声朗诵起文学新作品,并且进行讨论。于是乎形成一种舆论,这舆论在巴黎便成为必然的现象了。

愈往后,愈讲究风雅;沙龙里谈话的思想内容,变得越发费解难测,思想的表现形式,也愈益诡谲奇巧。

女才子们照脸的普通镜子,在她们的语言里变成了“娴雅的顾问”。当夫人听见侯爵一句恭维话,便回答说:

“侯爵,请您把殷勤的柴棒添加在友谊的壁炉里。”

朗布耶的沙龙和其他仿效朗布耶举办的一些沙龙,它们的真正先知是戏剧家乔治·斯居戴利的妹妹,某某夫人。乔治·斯居戴利之所以闻名于世,乃是因为,第一,他自以为他不单是一个戏剧家,而且是法兰西首屈一指的戏剧家;第二,他叫人觉察到,他并没有一点戏剧才华;第三,他惹人注目的原因是,当高乃依的最优秀的剧本《熙德》刚刚问世不久,斯居戴利便竭尽全力企图证明,这个剧本道德败坏,甚至不配叫作戏剧,因为它不是按照亚里士多德的“三一律”写成的。就是说,这个剧本缺少地点、时间、动作的三个整一。确实,斯居戴利最后一事无成,因为即使求助于亚里士多德,任何人任何时候也不能证明这类的作品不是剧本:那种受欢迎的、用优美的诗句写成的、兴味盎然的、其中有赢得观众的、体形俊美的角色的作品。无怪乎我的主人公——王室侍从兼宫廷室内陈设商后来悄悄地说,所有这些亚里士多德的法则都是些纯粹的无稽之谈,并说世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法则,那就是剧本必须写得有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