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宿醉

瓦塔南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裹着一条地毯。某种苦涩的液体在他的胃里不断发出咕噜声响,并且逐步逼近喉咙。他想吐,却无力睁开双眼,四周听不见一丁点儿噪音,但是在回想的同时,他开始听见各种噪音:嗡嗡声、噼啪声还有鸣笛声。又一次,黄色的胆汁充满了他的嘴。

瓦塔南保持着姿势不动,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要一动,就会呕吐。他吞咽下嘴里的胆汁。他不敢抬起手摸自己的额头,即便如此,他很清楚额头上早就布满了汗珠。瓦塔南心想自己闻起来一定很臭。他小心翼翼地让舌头在嘴巴里活动,只感到自己的口腔里黏乎乎的。

心脏呢?尽管跳得不是很规律,但似乎还运作着,懒懒地跳动着,就像在地砖上漫步的哨兵,偶尔又会快速地跳几下,仿佛要蹦出胸膛似的,并且一直传递至脚趾头,然后静止下来,在随后数秒钟里又开始缓缓运作,继续原本的缓慢跳动。瓦塔南必须紧紧抓住地毯边缘,因为地板似乎摇晃着,汗珠一直流到他的颈子上,他突然觉得浑身发热,全身是汗,而裹在身体外面的地毯似乎变得越发沉重,让人无法忍受。

要是我能够睁开眼睛,哪怕只是一只眼睛也好,瓦塔南心里小心翼翼地想着,却没有睁开任何一只眼睛。光是这个想法便已经够鲁莽了。他得试着再睡一下,要是他能够一直睡到死就好了。又或者这已经是死亡了?这个想法令他想笑,但是随着胆汁再次充满嘴巴,欢乐的想法立刻消散无踪,而他也必须勇敢地再度吞咽胆汁。

瓦塔南试着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一切,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无法精确地捕捉现实状况,许许多多的可能性一一浮现,但是他的大脑无法牢牢地捕捉这些影像,以便从思绪中整理出可靠的结论。

有时候,这种搜寻思绪的动作对于瓦塔南而言就是极大的娱乐活动:原本欢乐好玩的记忆似乎躲避着他,而这整件事似乎本身就是一个最高级的喜剧。不过,当他回想着这个奇怪欢乐感的同时,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的绝望,而这个感觉似乎牢牢地附着在他的内心深处。

一切在他的脑中快速滑过、消逝。有好一会儿,瓦塔南想象着他那摇晃的头已经离开他的身体了。这个想法又让他笑了好一阵子,接着又遗忘了这件事。瓦塔南决定要想些具体的事情。

比方说,现在是什么季节?这真是个好问题,是一个说起来算是十分实际有用的主题,所以,现在是什么季节呢?他又开始很努力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中,瓦塔南睁开了双眼。他非常专注在季节这个问题上,结果在不经意之间就完成了这个刚刚令他犹豫不决的举动,好在也没有发生灾难性的结果。他那满布眼屎的双眼注视着墙壁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扇大大的窗子,分成八格,其中四小格在下方,最大的两格在最上层,顶端呈现圆弧状。室内相当明亮,他只得闭上双眼,而他的眼皮就像潜水钟的盖板——当他想到这里时,又决定回到刚刚正想着的季节问题。

是春季吗?真是有趣而又熟悉的答案。但为什么不可以是秋季或是一月……不,不会是一月,因为无法启发他的联想力。也不会是夏季。夏季让他想起野兔崽。会长大变成野兔的兔崽,他的野兔,秋季的野兔。秋季让他想起了圣诞节,而且他觉得此刻似乎是春季,肯定是三月天。

再仔细想想,又似乎不像是三月,比较像是冬季尾声。

恶心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瓦塔南紧咬着牙,强忍着恶心的液体,挣脱地毯,并从地上看见另外两个沉睡中的人,接着瞥见厕所门就在眼前,便挣扎着爬过去。

在一次次痛彻心扉的呕吐声中,瓦塔南一股脑儿将胃里的东西都在厕所里吐光了,嘴上满是唾液,一双眼珠子也几乎被呕吐出来了;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变得麻木并压缩在一起,宛如牛的胎盘,像是要从他完全张开的大嘴里射出,好在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的心跳急促得让他晕头转向。

突然间,不舒服的感觉全部消失了,他重新感受到自己身体器官不可摧毁的精力所带来的舒服的安定性,就像冲凉过后的感觉。瓦塔南抬起头,用呈现暗红色的目光看着厕所里的镜子,观察着镜中自己的影像。

镜中的影像看起来就像是从黄色书刊上撕下来的彩色画页。

瓦塔南洗掉脸上的汗水,然后脱掉上衣,用一条冷毛巾擦拭腋下;他在口袋里找到一把梳子,于是用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梳齿之间带下了一团发丝。在瓦塔南用僵硬的手指拔除纠结的发丝的同时,也拔断了若干梳齿,他把这些东西都扔进马桶,然后漱漱口,再将这一切全部冲进下水道。在打开厕所门回到房间的同时,他意外清楚地回想起自己的身份,他想起了圣诞节,但是最近发生过的事情却始终是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