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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子,鸟,多停几次车,开开车门透气吧。”火见子看到鸟沮丧的样子,说。

鸟看到前面路上有一只死麻雀,被雨淋得精湿。火见子也看见了。他们的车向死麻雀直开过去,但当麻雀在他们的视线里向下沉落的时候,车突然大幅度地一拐,车轮倾斜,突然陷进柏油路边一个被浑黄的泥水遮掩的深坑里。鸟扶持着睡篮的手指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车开到医院之前,我将被弄得遍体鳞伤吧,鸟悲哀地想。

“对不起,鸟。”火见子说。她身体某个部位肯定也被撞了,是强忍疼痛的声音。无论鸟还是火见子,话题都不想碰到死麻雀。

“没什么。”

鸟说着,把膝盖上的睡篮重新放端正,钻进车后,他第一次低头好好看了看孩子的脸。孩子的脸越来越红,搞不清是否在喘气,好像憋住了。鸟有些害怕,晃动睡篮,孩子的嘴突然张大,像要咬鸟的手指,出乎意料地放声大哭起来。只有一厘米长的线头般的眼睛紧闭着,没有眼泪,浑身一会儿一阵颤抖,没完没了地“啊啊耶耶”地哭叫。鸟刚刚从恐惧中脱身,现在,想用手掌掩住孩子哭喊着张开的粉红色的小嘴,又被一种新的恐惧制止住。孩子头上戴着的羊角帽抖动着,“啊啊耶耶”地哭叫不止。

“孩子的哭声好像有好多意思呢。”在孩子的哭叫声中,火见子抬高嗓门喊,“可能人类所有语言的意思都包蕴在里面了。”

孩子仍然“啊啊耶耶、啊啊耶耶”哭叫不停。“幸亏我们听不懂这哭声里的意思。”鸟惶恐不安。

跑车载着孩子连续不断的哭声奔驰,犹如装载了五千只蝉似的向前奔驰,同时,鸟也有一种自己潜入一只蝉体内飞行的感觉。不一会儿,两人就抵挡不住车内蒸腾的热气和孩子的哭叫了,他们把车靠近路边停住,打开车门。车内潮湿的热气、热病患者打嗝似的空气呼呼地向外流出,雨水和湿漉漉的冰凉空气涌了进来,热汗淋漓的鸟和火见子立刻感到寒意,打了个冷战。鸟膝盖上的睡篮也落进了雨滴,孩子红红的脸蛋沾上了比泪珠还细碎的水珠。孩子还在哭,但现在“啊啊耶耶”哭声的间歇,响起了咳嗽声。全身颤抖的咳嗽,状态明显异常,让他们怀疑孩子是不是得上了呼吸系统的疾病。鸟把睡篮偏了偏,总算挡住了雨水。

“在恒温空气里护理的婴儿,猛地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很可能得肺炎哪,鸟。”

“是呀。”鸟说。他深感疲劳。

“真麻烦了呢。”

“现在这种时候,怎么才能让孩子不哭呢?”鸟感到自己是个毫无经验的人。

“我倒是时常看到人家给孩子喂奶。”火见子说完,自己也吃了一惊,立刻闭上了嘴,随后急忙补充了一句,“应该准备点牛奶吧,鸟。”

“淡牛奶还是糖水?”疲倦的鸟嘲讽地说。

“我去药店看看,对了,那种仿照奶头的玩具,叫什么来着,可能会有。”

火见子冒雨跑了出去,鸟没有信心地摇了摇睡篮,目送穿着平底鞋跑去的情人的背影。她是同龄的日本女子中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个,可惜这些教育没能发挥作用,却让她变得连普通女人的日常生活智慧也没有。她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鸟回想起那群刚入学时活跃的女大学生中最活跃的火见子,不禁对现在在泥水中像一条拙笨的狗似的蹦跳奔跑的火见子产生了怜悯之情。谁能预见到那么年轻、自信、好炫耀学问的女大学生的未来,就是现在的火见子?鸟抱着睡篮坐着的跑车旁,几辆长途运输卡车像一群野蛮的犀牛似的疾驶而过。鸟和婴儿随着车身震颤,轰隆的声响中,鸟听到一个尖厉急迫而意义不明的呼唤。这肯定是幻听,但鸟仍然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

火见子一副独坐在黑暗里的愤怒表情,顶着挟带着雨水的强风旁若无人地走了回来。这回她没有跑。鸟从她魁梧的身上看到和自己同样难看的疲劳相。可是,一钻进车里,火见子立刻用压住孩子哭声的喜悦声调说:“小孩子衔着的东西叫奶嘴,刚才一时蒙住,想不起来了。你看,两种,都买来了,鸟。”

从遥远的记忆库里搜寻出“奶嘴”一词,自信也应该由此恢复。不过,在火见子舒展开的手掌上放着的一个土黄色橡胶制品、一个衬在枫叶羽翼上的果实类的东西,看起来都是鸟的孩子现在还不能使用的器具。

“带蓝芯的,是帮助快出牙的孩子巩固牙床用的,要再大一点的孩子才用得着。鸟,这个没芯的,软乎乎的,肯定可以用。”火见子说着,把那个奶嘴放到哭叫着的孩子粉红色的嘴唇边。

鸟本来想问,为什么把给快出牙的孩子用的奶嘴也买来了呢。随后他看到,不要说这个奶嘴,就是火见子预想为更小的孩子用的奶嘴,放到鸟的孩子嘴边也没有任何反应。孩子只是用舌头轻轻地把这个塞到嘴边的东西往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