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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拿这张卡片到交款室交款,我马上喊儿科的主任医生来。”护士说。

鸟接过色彩猥亵的粉红卡片。

“孩子用的衣物也拿来了。”

“当然需要,请交给我吧。”护士一直隐藏着的尖刻责难流露了出来,不怀一丝同情的目光锋利地看着鸟。

鸟把带来的衣物都交给了护士,衣物被一一检点后,只有帽子被挑出来退还回来了。鸟感到有些狼狈,把帽子揉成一团塞进裤子口袋。鸟转过头,对站在身后什么也没注意的火见子投去怨怒的目光。

“怎么了?”火见子问。

“没什么。”鸟答,“我去交款室。”

“我也去吧。”火见子好像很害怕一个人被搁在这儿,急切地说。两人在特殊婴儿护理室和护士交涉着,同时很别扭地歪着身子,尽量不让玻璃窗格里面的婴儿进入视线之内。

交款室里的年轻姑娘接过鸟递进来的粉红色卡片,催促鸟加盖印章,同时说:“是出院吧,恭喜呀。”

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点点头。

“给孩子起了个什么名字?”年轻的护士问。

“没有,还没有起名呢。”

“现在这里只写着是您的孩子,为了登记方便,希望您能告诉您孩子的名字。”

名字,和妻子在医院里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鸟就感到很棘手。给这个怪物起个人的名字,恐怕从那一刻起,他就会真的像人似的提出作为人的自我要求吧?他没有名字死去,和有了名字再死,对我来说,这家伙存在本身会因此而不同了吧。

“比如说现在想叫这么一个名字,临时用的名字也可以呀。”

“起个名字不就行了吗,鸟。”火见子很焦躁地插话说。

“我想就叫菊比古。”鸟记起了妻子的话,向护士说明这几个字的写法。

结算完毕,窗口里的护士几乎把保证金全还给了鸟。因为他的孩子住院期间的伙食只是淡牛奶和糖水,抗生物质类的药品也很少用,不可能有比这更节省的生活了。两人回到特殊婴儿护理室。

“这钱本来是从准备去非洲的积蓄里拿出来的,在决定弄死孩子后和你一起去非洲的时候,又回到了我的口袋。”鸟思绪混乱,理不出头绪,自己也不清楚想说什么。

“那么,就真的用在非洲旅行上吧。”火见子不假思索地说,随后问道,“哎,鸟,菊比古这个名字,我知道一个男同性恋酒吧,就是同样的菊比古这几个字,那儿的老板的名字就叫菊比古。”

“他多大年纪?”

“那种人的实际年龄很难看出来,大概比你小四五岁吧。”

“那肯定是我在地方城市时认识的人,他被美国占领军里一个负责情报的人当作同性恋伙伴,后来跑到东京来了。”

“真是碰巧啊,鸟,过后我们去那里看看。”

过后,那就是把孩子扔到形迹可疑的堕胎医生那里之后,鸟这样想。紧接着,鸟回想起自己在地方城市抛弃了少年友人的那个深夜。我用当年抛弃的少年的名字,称呼现在又要抛弃的孩子,起名字这个行为,说到底是被圈入了凶险的圈套。刹那间,鸟想回去再重新改换个名字,但很快这念头就被消沉的毒素给销蚀掉了。鸟以自虐的心情说:“今晚去‘菊比古’喝他个通宵。”

在特殊婴儿护理室,抱到玻璃窗格这边来的鸟的孩子,菊比古,穿着火见子精心挑选的合身的衣服,躺在睡篮里。小儿科主治医生在睡篮旁边颇无聊赖地站着,等待鸟回来。鸟和医生隔着睡篮对面站着,鸟感觉到,火见子看到睡篮里的孩子受到了刺激。孩子长大了一圈,斜视的眼睛像是褐色皮肤上的深皱纹,脑袋上的瘤也似乎发育了起来,那东西比孩子的脸蛋更红艳、饱满。现在正睁着眼睛的孩子,很像南宗画里的老寿星,不过确实还欠缺一点人的模样,可能是因为和瘤子对应的额头太窄小。孩子不停挥动着握得紧紧的小拳头,好像想从睡篮里逃出去。

“也不像鸟啊。”火见子小声嘀咕着,由于紧张声音变得尖厉难听。

“他谁都不像,本来就不像个人嘛。”鸟说。

“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小儿科医生轻轻地责备鸟。

鸟向玻璃窗格里面看了看,床上的婴儿都不停地蠕动着身子。鸟怀疑他们是不是正在议论着被带走的伙伴。婴儿们好像都兴奋了起来,那个眯着眼睛躺在保育器里的小瘦猴似的孩子怎么样了?那个为了缺少肝脏的孩子而奋斗的父亲还会穿着茶色灯笼裤、扎着宽皮带来这里争论吗?

“出院手续办完了吗?”

“都办完了。”

“那可以走了。”护士说。

“不再重新想想了吗?”小儿科医生很固执地说。

“没什么好想的了。”鸟也很坚定地说,“谢谢你这么多天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