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院长的病(第4/11页)

小伙子也没有因此少受罪: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将小腿拉直以便让骨头复位,他如同遭受酷刑一般大喊大叫;医生不得不用剃须刀割开伤口,伸手进去翻找碎骨头。幸好铁匠有一壶烈酒,可以让他用来清洗表面。父子两人忙着准备绷带和夹板。堆房里热得透不过气来,因为父子俩事先小心地塞严了门窗缝隙,以免叫喊声被人听见。

泽农离开羊毛街时,对手术的结果忐忑不安。小伙子生命垂危,仅仅凭着年轻人的生命力还留下一线希望。医生接下来每天都来,有时一大清早,有时相反则等到济贫院关门之后,他用一种醋来冲洗皮肉,清洗上面的脓血。后来他还在皮肤上涂抹玫瑰露,以防止皮肤过分干燥和创口发炎。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尽量避免夜深人静时来来回回。尽管铁匠父子一口咬定马尥蹶子的故事,谁都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最好保持沉默。

差不多过了十天,一个脓肿形成了;皮肤变成海绵状,伤员的发热从来没有退去过,这时又像火苗般一下子蹿上来。泽农严格控制他的饮食;汉在谵妄时要东西吃。一天夜里,肌肉收缩的力量过大,小腿甚至连夹板都挤裂了。泽农承认自己出于软弱的怜悯,没有将夹板绑得足够紧;于是要重新拉直小腿,让骨折复位。疼痛有可能比第一次治疗更加剧烈,但这一次泽农给病人喷了鸦片剂,让他觉得轻松一点。七天后,脓血从排脓管流完了,大量出汗之后,发烧也退去了。泽农走出铁匠铺,心情轻快,他感觉自己得到了一份运气,舍之,一切技能皆无济于事。在三个星期里,通过其他操劳和工作,他仿佛不断地将自己的全副力气用于治愈这个病人。这种持续的专注,近乎院长所谓的祷告状态吧。

然而伤员在谵妄中道出了一些实情。约斯和铁匠最终也心甘情愿地承认这件连累人的事情,并道出了来龙去脉。汉来自泽维科特附近一个贫穷的农庄,那里离布鲁日三法里远,最近发生了尽人皆知的血腥事件。一切起因于一位牧师,他的布道令全村群情沸腾;这些乡下人不满神甫在什一税上丝毫不肯手软,手持铁锤闯进教堂,捣毁了祭坛上的雕像和从迎神行列中抬出来的圣母像,抢走圣母的绣花衬裙、长袍和黄铜的光环,还掳走圣器室里可怜的宝物。一位名叫胡里安·巴尔加斯的上尉带领一支小分队,立即前来制服了这场骚乱。有人在汉的母亲那里发现一幅缀有小粒珍珠饰带的缎子,于是她按惯例遭到强奸,随后又被毒打一顿,尽管对于前者她已不再是合适的年龄。其余妇女和孩子遭到驱赶,在田野里四散逃离。巴尔加斯上尉正在广场上对村里的几个男人执行绞刑,突然前额上中了一发火枪子弹,落马坠地。那是有人从一个谷仓的天窗开枪;士兵们在干草堆上一通乱打乱扎,没有找到任何人,最终放了一把火。他们在确信凶手被烧死之后,将队长的尸体横搭在马鞍上,连同几头充公的牲畜,一并带走撤退了。

汉从屋顶上跳下来,落地时摔断了腿。他咬紧牙关,拖着身体逃到水塘边,躲在一堆稻草和污物下面,担心火势蔓延到他可怜的藏身之所,直到士兵们离去。傍晚,邻近一个农庄的农民们过来,看看在这个被洗劫一空的村子里还能捞到点儿什么,他们发现他在呻吟,他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些顺手牵羊的人倒有一副好心肠;他们决定将汉藏在大车的篷布下面,送他去城里的叔叔家。他到达那里时已经晕厥过去了。皮特和他的儿子庆幸没有人看见马车驶进羊毛街上的院子里。

人们以为汉死在着火的谷仓里了,这让他免遭追捕,但是他的安全取决于农民们是否保持缄默,他们随时有可能主动,更有可能被迫开口。皮特和约斯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一位叛乱者兼破坏圣像者,而医生所冒的风险也并不更小。六个星期过去,病人可以撑着拐杖蹦蹦跳跳地走路了,但是伤疤的粘连仍然令他痛楚难忍。铁匠父子请求医生让他们摆脱这个小伙子,再说他并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人:长期隐居令他变得牢骚满腹,动辄发怒;大伙儿也听够了他没完没了地讲述自己唯一的功绩,而铁匠呢,本来就对汉喝光了他珍贵的葡萄酒和啤酒怀恨在心,一听说这个无赖还求约斯给他找个姑娘,不禁火冒三丈。泽农认为汉在安特卫普这样的大城市里更容易藏身,一旦彻底康复,还可以去埃斯科河对岸找到亨利·托马斯左恩和索努瓦带领的反叛者小分队,他们的大船到处埋伏在泽兰的海岸线上,出其不意地攻击国王的军队。

他想到了老格利特的儿子,他是赶大车的车夫,每个星期都会带着包裹行囊走这条线路。泽农告诉了他一部分真相,他答应带走小伙子,将他交到可靠的人手中;然而这趟出门还需要一点钱。尽管皮特·卡塞尔急于看见侄儿一走了之,却再也不愿在他身上多花一个子儿;泽农一无所有。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去见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