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乐趣(第3/3页)

黄昏时分,他注意到苔藓上有一辆运送木材的大车留下的车辙;夜色已经暗了,他循着烟雾的气味来到烧炭人的茅屋。父子三人,树木的刽子手,火的主人和仆人,迫使火慢慢地消耗它的受害者,潮湿的木材咝咝作响,颤动着,变成木炭,永久保留住它与火元素的亲缘关系。他们黝黑的身体上沾满烟炱和灰烬,几乎看不出破烂的衣衫。在黑色的脸庞周围,在裸露的黑色胸膛上,父亲的白色须发和儿子们的金色毛发令人惊异。这三个人,跟隐修士一样孤独,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或者说,他们对这一切从来就一无所知。谁在统治佛兰德斯,这一年是不是基督降生后的1529年,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与其说他们在讲话,不如说他们在抖动身体,他们接待泽农就像森林里的动物接待另一只动物;读书人并非不知道,他们也有可能杀死他,夺走他的衣服,而不是接受他的一块面包,分给他一份他们的野菜汤。夜深了,茅屋里的烟雾令人透不过气来,他起身像往常那样去观察星宿,他走到外面,那片被烧焦的空地在夜里显得白茫茫的。烧炭人的柴堆在无声地熊熊燃烧,这个几何构造就像海狸的小堡垒和蜜蜂的蜂巢一样完美。一个影子在红色的旷野里晃动;两兄弟中年轻的一个在照看炽热的火堆。泽农帮他用铁钩分开那些燃烧得过快的圆木。天琴座和天鹅座的主星在树梢间闪烁;天幕上位置较低的星星被树枝和树干遮挡了。泽农想到毕达哥拉斯,想到尼古拉·德·库萨,想到一个叫作哥白尼的人,这个人最近发表的理论在学校里要么受到热情的接纳,要么遭到强烈的反对。他突然感到一阵骄傲,想到自己属于灵巧和不安的那一类人,他们驯服火,改变事物的质地,还观察星辰的轨迹。

他离开主人时没有多余的礼节,仿佛离开的是林中的狍子。他迫不及待地重新上路,仿佛他为自己的思想规定的目的地近在咫尺,但同时又必须加快步伐才能到达。他不是不知道,他在咀嚼自己最后剩下的一点自由,几天之后,他又要回到学校的凳子上去,为了日后谋到一个主教秘书的职位,负责润色优美的拉丁文句子,或者得到某个神学教席,只能对听众说出那些得到赞同或允许的话语。年轻不谙世事的他,想象直到那时为止,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心中充满对教士阶层的怨恨,也没有人像他那样在反抗或者虚伪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至于眼下,晨祷的内容只有松鸦报警的叫声和绿啄木鸟钻木的声音。一堆动物粪便在苔藓上袅袅冒着烟气,那是一只夜间动物经过的踪迹。

刚刚走上大路,他立即就听见了时代的噪音和喊叫。一群激动的乡下人手拿镰刀和长柄叉在奔跑:一个孤零零的大农庄着火了,纵火人是一个再浸礼派信徒,这些人如今越来越多,在他们对富人和权贵的仇恨中,交织着某种特殊形式的对上帝的爱。泽农倨傲地怜悯这些通灵者,他们从一只腐朽的船跳向另一只正在沉没的船,从一种古老的错乱跳向一种崭新的疯狂。但是,他厌恶自己身边那种粗俗的富足,这使他不由自主地站到穷人的一边。走不远,他碰到一位被辞退的纺织工,身上挎着乞丐的褡裢去别处寻找生计,他羡慕这个流浪汉比他少一些束缚。


  1. ✑本章尾声提到当时是1529年夏天。此时康布雷和约正在酝酿之中,法国军队撤离佛兰德斯,将该地区归还查理五世。​
  2. ✑卡拉特拉瓦修会(l'ordre de Calatrava)是一个宗教和军事组织,1523年起归属西班牙王室,由国王担任首领。​
  3. ✑1古法里相当于4公里。​
  4. ✑尼古拉·德·库萨(1401-1464),德国神学家、学者和哲学家,他也是颇具影响力的红衣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