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2/13页)

在她说话的当儿,她家中起居室的景象——温馨柔和的灯光,破旧的天鹅绒窗帘,破破烂烂的家具——一一在我面前晃动,刹那间,我多么想斜倚在她的沙发上,远离生活的种种压力,这一念头仿佛特别诱人。我深呼吸,叹了口气。

“我会记得您善意的邀请,柯林斯小姐,”我说道,“但此时,我得先上床休息一会儿。您得理解,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旅行。到了这儿后,几乎没有片刻停顿。我实在太累了。”

我说这些时,所有疲惫感都回来了。我眼下的皮肤感到很痒,我用手掌揉了揉脸。我还在揉脸时,突然感觉有人碰了下我的手肘,一个声音轻声说道:

“我和您一起走回去,瑞德先生。”

斯蒂芬伸出手来帮我从椅子上下来。我一只手斜倚在他肩上,爬了下来。

“我现在也很累,”斯蒂芬说,“我和您一起走回去。”

“走回去?”

“是的,我打算在这儿睡一晚。我要值早班的时候常这么做。”

一时间,他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当我的视线穿过那一簇簇或站或坐的晚宴宾客,掠过一个个侍者和一张张桌子,看向这巨室的隐藏黑暗之处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正在酒店的中庭。我早前之所以没认出来,是因为白天早些时候我是从另一头进来观察这地方的。远处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应该是我先前喝咖啡并且筹划这一天安排的吧台。

然而,我没来得及细想我的发现,斯蒂芬便领着我离开,出奇地坚持己见。

“我们回去吧,瑞德先生。而且,我有些事想跟您说。”

“晚安,瑞德先生。”柯林斯小姐在我们走过她身旁时说道。

我回头向她道晚安,若非斯蒂芬继续领着我离开,也不至如此仓促无礼。确实,我们走过时,我听到各个方向都有人跟我道晚安,我虽尽力向他们含笑挥手,但知道自己并没有优雅得体地退场。而斯蒂芬呢,显然忧心忡忡,我还在回头跟大家道晚安,他拽着我的胳膊,说:

“瑞德先生,我一直在想。或许现在我自视过高了,但我真的认为我该尝试一下卡赞。我记得您之前给我的建议,坚持自己已经准备好的。但真的,我一直在想,我觉得我或许能征服《玻璃激情》。我真的相信,现如今,这是我力所能及的。真正的问题是时间。但是如果我真的着手去做,努力去做,夜以继日地练,我想我是可以做好的。”

我们走进了中庭的暗处。斯蒂芬的鞋跟嗒嗒作响,在一片空旷中回荡,与我拖鞋的“啪嗒啪嗒”声对应相和。在昏暗中,我能分辨出,我们右边某处,是灰白的大理石大喷泉,此刻它一片沉寂。

“我知道这跟我无关,”我说,“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会继续坚持原先准备的曲目。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啊,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无论如何,在我看来,在最后一刻改变曲目总是不大好的……”

“但是瑞德先生,您不完全明白。是我母亲。她……”

“我了解你以前跟我说的一切。就像我说的,我不想干涉。但是,恕我冒昧,我认为人的一生中总会有某个时刻,需要坚守自己的决定。一个说‘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选择’的时刻。”

“瑞德先生,我很感激您所说的。但是我认为也许您只是这样说说而已——我知道您对我的建议是出于好意——但我认为您只是这样说说罢了,因为您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业余人士能很好地演绎卡赞,尤其是现在时间这么赶。可是,您看,我整顿晚饭都在苦苦思量,我真的相信……”

“真的,你误解我了。”我说,对他感到一丝不耐烦。“你真的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刚才说的是你应该有自己的主张。”

但是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在听。“瑞德先生,”他继续说,“我知道现在已非常晚了,您也很累了。但是我在想,您是否能给我几分钟时间,比如,哪怕十五分钟。我们现在可去休息室,我来给您演奏一段卡赞,不是全部,只是一段。然后您就可以给我提提建议,看看我有没有一点可能赶在‘周四之夜’前准备好。哦,不好意思。”

我们走到了中庭远处的尽头,在黑暗中停了下来,斯蒂芬打开了通往走廊的门。我回头一看,发现我们晚宴的地方看起来不过是黑暗中的一泓闪闪点点的小水池。宾客们好像又坐了下来,我看见侍者们端着托盘来回穿梭的身影。

走廊的光线十分昏暗,斯蒂芬锁上我们背后通往中庭的门,我们并肩走着,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望了我几次之后,我突然想到他是在等我的决定。我叹了口气,说:

“我当然愿意帮你,很同情你目前的处境。只是现在太晚了,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