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页)
“想到爸爸去年一冬天没有件像样的外套,感觉很奇怪。”她说,“但他就是自尊心太强,不肯穿那件旧的。去年很暖和,所以没什么关系。但他不能那样再过一冬了。”
“嗯,他当然不该。”
“我真是没眼力见儿。我知道爸爸年事渐高了,一直在考虑这些事。比如说,退休的事。他越来越老,迟早要面对。”然后她悄悄地补充说:“我过几周再给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灯光又暗了,观众安静了下来,殷切地期盼着。我意识到剧场比先前更拥挤了,在想是不是座位找得太晚了。我们眼前全黑时,引座员走下了过道,手里拿着手电筒,示意了一下近前方的两个座位。我和索菲沿这排慢慢走进去,低声道着歉,坐下,广告正好开始。
大部分广告都是宣传当地企业,似乎没完没了。最后主片终于开始时,我们已经坐了至少半个小时了,看到是部科幻经典,我松了口气,名字叫《2001:太空漫游》——我最中意的一部,百看不厌。那引人注目的史前世界的开头一出现在大银幕上,我就感到自己放松了,很快舒服地欣赏起电影。电影叙述快到一半——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尤·伯连纳登上太空飞船,驶往木星的时候——我听到索菲在我旁边说:
“但天气会变。就像那样。”
我以为她是指电影,小声回应她,表示同意。但几分钟后,她说:
“去年,秋天阳光明媚,跟今年一样,持续了很久。人们坐在户外喝着咖啡,一直到十一月。然后突然,几乎一夜间,变得很冷。今年很可能又是那样。这些事都说不准的,是不是?”
“是的,没错。”这时,我当然已经意识到她又在说外套的事了。
“但倒也没那么着急。”她小声说。
下一刻我再看她的时候,她好像又看起了电影。我也回头看着大银幕,但不一会儿,记忆的碎片蜂拥而至,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我的注意力再次从电影上转移开去。
我想起一个场面,非常生动。我坐在一张不舒服的、好像还脏兮兮的椅子上。可能是早上,阴天,灰沉沉的,我面前举着张报纸。鲍里斯趴在近旁的地毯上,用蜡笔在素描本上画着。从小男孩的年纪来看——他还很小——我猜这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但哪间屋、哪幢房,我记不起来了。隔壁房间的门半开着,能听到几个女人在聊天。
我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扶手椅上,继续读着报纸,好一会儿,直到鲍里斯的举止或者说姿势发生了点细微的变化,我才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我立即明白了眼前的状况。鲍里斯在本子上成功地画出了清晰可辨的“超人”形象。他已经试了几个星期了,但不论我们如何鼓励,他都画不出一个哪怕有一点点相似的形象。然而这会儿,可能是侥幸,再加上儿童时期常有的真正突破,他突然成功了。草稿还没画完——嘴巴和眼睛有待完善——但尽管如此,我立刻就能看出这幅画对他来说意味着巨大成功。其实,假如那一刻我没有注意到他正紧张地探着身子,蜡笔仍停留在纸的上方,我倒是要对他说点什么的。我意识到,他在犹豫是不是要再改进一下,但又怕会毁掉这幅杰作。我能强烈地感觉到他的两难处境,经不起心中的诱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鲍里斯,住手吧。行了。停下来吧,给大家看看你的杰作。给我看看,给你母亲看看,还有在隔壁屋聊天的所有人。就算没完成又怎么样?人人都会吃惊,为你骄傲的。停下来,不然就全毁了。”但我什么都没说,而是继续透过报纸的缝隙看着他。最后鲍里斯下定决心,开始小心翼翼地添上几笔,然后,他弓着身子,信心大增,开始还有些鲁莽地用起蜡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静静地看着那张纸。然后——甚至现在我还能想起他当时心中翻涌的凄楚——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试图抢救他的画作,添了一笔又一笔。最后,他脸沉了下来,把蜡笔往纸上一扔,起身,一声没出就离开了房间。
整个事件对我影响之深,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还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时候索菲的声音在身边骤然响起:
“你就是不明白,是吧?”
我惊异于她语气中的怨恨,便放下报纸,发现她站在房间里,瞪着我。然后她说:
“你都不知道,看着发生的一切,我心里什么感觉,而对你来说却永远不会有那种感觉。你看看你,就只会看报纸。”然后她压低声音,声音反而更有力量了。“这就是差别!他不是你生的。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同。你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他亲生父亲。看看你!你根本不了解我刚刚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