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端(第8/14页)

糜子害怕得要死,紧紧搂着养女串串发抖。三炮疼得实在没了法子,就让糜子爬起来,从炕洞里扒出那些早已燃尽的青柴灰,那些柴灰还是相当烫手的。三炮疼得龇牙咧嘴,非要糜子用手捧来柴灰热热地敷在他的伤口上。

糜子披着袄子下地,战战兢兢地捧来。三炮已经忍痛扯开了棉裤棉袄,伤口重新出血流脓,青绿色的肉团翻开着,像一只赖蛤蟆趴在他的小腹上。糜子抖索着终于将手里的热炕灰敷上去,流着脓血的伤口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三炮又狼一般嗥叫不止,吓得糜子差点跌倒。串串始终缩在被窝里,不敢动弹,可捂在头脸和身上的被子又分明在颤。

这样连续敷过三五夜,到第七天上三炮的伤口就不再蔓延溃烂,脓血跟柴灰结合在一起,变成一只发硬发黑的疖子,小腹上像爬着一只被踩扁的黑蜘蛛。

三炮成天躺在炕上,依旧不能大动,吃喝拉撒都由糜子照料。糜子始终没有问出三炮身上的伤口怎么弄出来的,有时她连着询问又自己嘀咕,把三炮惹火了,就冲她嚷:

“爷们自个拿刀子剜出来的,成了吧!”

糜子再也不敢吱声了。

三炮这样一嚷,倒把他自己的伤口震裂了,血脓又慢慢从疖子上溢出来,疼得三炮又一阵嗷嗷乱叫。

“臭婆娘,都怪你不给爷们争光,你硬生生要让我三炮断子绝后啊!”

说着,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的眼圈里滚落出来。

“都是你没给生下一个娃子,害得爷们在人前都矮三分哩!”

三炮就仰面躺着,半天一动不动,两眼盯着屋顶一排排发黑的檩条发呆。

糜子吓坏了,这么些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倔硬如铁的三炮掉眼泪呢。

一清早,三炮就疼醒了,惶惑间想起那天黄昏自己坐在羊角村老宅院时的情景,想起那院老屋破旧衰败的模样。竟有些激动难忍,非让糜子扶他慢慢坐直身体。

像是痛定思痛,三炮彻底被疼醒了。他对糜子说:“我早晚要搬回去住,你们家里的阴气太重了,你那地主爹娘身上都有鬼气,就是死了也不叫后人松宽地活着!他们前世做过地主,做地主就是要吸干别人的血,他们现在找不到别人就吸我的血。我身上的血快让这两个老东西吸干了!”

这个念头一出口,连三炮自己都感到惊讶了。想到这些年背井离乡的屠宰生涯,想到抛家舍业不顾旁人笑话来给糜子家做上门女婿,仿佛这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转念他又想到虎大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这种愿望就变得愈加迫切了。

三炮禁不住又自言自语:

“这辈子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迟早要跟那狗日的好好较量较量!”

他这样尽情地盘算时,惟独糜子在一旁沉默不语。

糜子是知道的,三炮的主意向来是铁板上钉钉子。他决定的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但她不想就这样离开这院屋宅,毕竟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糜子这样想着,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滋味。

糜子家原本是我们青羊湾地面上一户小有名气的地主,老地主天生胆小经不起时世动荡,很早就上吊死了,家景也彻底破落,又因为成分忒高,很长时间也没人敢去攀地主家这门亲事。三炮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怎么突然想去踩青羊湾的那颗“地雷”?外人都不得而知。大伙看到的只是这样一个结局:屠户三炮本来是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命,可到头来却娶了青羊湾里顶俊顶俊的一个女人做了老婆。

刚跟三炮结婚的时候,糜子打心眼里是感激三炮的,毕竟别人都不敢娶她,惟独他肯要她,不嫌弃她家成分高。可现在,当糜子亲耳听三炮说出了心里话,反倒让她的一颗心悬了起来。糜子就想,自己这辈子恐怕就是苦命人一个,这个男人注定靠不住。

糜子家有一套压箱底儿的物件。那是六七只陶制的男女小人儿,釉彩十分鲜丽,都是一男一女在一起交欢时的不同姿态,看上去惟妙惟肖,让人不由地耳热心跳。糜子听老娘说他们家就是靠这些玩意儿启蒙,一辈一辈传宗接代的。这套压箱底一直深藏在炕洞里面,抄家的时候竟没有被人发现。他俩完婚的头晚,糜子的老娘才将这套压箱底儿偷偷传给了糜子。糜子还记得,新婚当晚等那些闹洞房的客人前脚一散,三炮就傻乎乎地倒头睡了。糜子就悄悄从箱底里翻出个丝绸小包,取出那些小物件,一一拿给三炮看。拿第一只的时候,三炮眼皮眨了一下又闭上了;第二只再给他看时,三炮鼻子哼哼着想推开,可糜子说三炮你再看一眼,你要真不喜欢我就让你睡去。三炮才勉强睁开一只眼。要说三炮跟着老屠户走家串庄,也见识过猪啦驴啦那些畜生做事的场面,糜子递给他的东西,直看得他眼辣心烧,血飞快地往脑门子上撞,眼前尽是畜生交配的画面,一时间他哪里还有丝毫睡意。未等糜子将第三只小人儿凑到他跟前,早猛地扯掉糜子的衣裤呼呼急喘着就往自己身下压去,然后,鸡叨碎米样地拿嘴一通乱咬拿手一通抓捏糜子的奶。糜子的一双奶像年画里拜寿的桃儿,尖尖地直挺着,透着鲜活和光亮。被三炮这一咬,糜子也疼得直叫唤了,想拿手往开推三炮。三炮却不理,更攒劲疯野地伸手揉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