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夜晚(第6/9页)

正如我提到的那样,我父亲的那一代人以仁慈宽厚为怀,摆脱了有关我们职业价值的那种困惑。我坚持认为,尽管他驾驭英文的能力与所具有的常识都是有限的,可是,他不仅对有关如何管理好大户人家所需的一切知识了如指掌,而且在他的全盛时期就的确已享有了“与其地位相称的尊严”,这是“海斯协会”所一贯倡导的。如果说我想尽其所能向你描述我认为是什么使我的父亲如此出类拔萃,那么,某种程度上我也就可以表达清楚我对什么是“尊严”的见解了。

多少年来,我父亲总喜欢重复一个特别的故事。我记得从我孩提时起,以及在后来当我开始成为他手下的一名男仆时,就不断听到他将这个故事告诉客人们。我记得在我首次谋得男管家的职位后是为马格里奇先生夫妇效劳,他们那相对朴素的住宅坐落在牛津郡的奥尔肯特我第一次回去探望他时,他又再次提起了这个故事。很显然,这个故事对他意味着很多。我父辈的那一代人并不习惯于以我们这一代人的方式去探讨和分析问题,而且我也相信,我父亲反反复复地述说这个故事与他总是以批判的眼光去反省他所从事的职业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故事就为了解他的思想提供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

这是一个明显真实的故事,它描述的是一位男管家曾随同其主人旅居印度,在那儿服务了许多年,其间,他在当地职员中仍能贯彻执行他在英格兰时的高标准。有一天下午,这位男管家走进了餐厅以确认晚餐的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突然间,他发现一头老虎趴在餐桌下。他不动声色地退出了餐厅,小心地把门关上,然后镇定自若地向客厅走去。在那 ,他的主人正与几位客人品茶。他有礼貌地轻轻咳了一声以吸引主人的注意力,尔后在他主人的耳边悄声说道:“老爷,对不起,在餐厅里好像有一头老虎。也许您会同意使用十二号口径的枪吧?”

据传说,几分钟之后,那位主人和他的客人们听到了三声枪响。这之后不久,那位管家又出现在客厅里,他用茶壶重新沏了茶。主人问他一切是否正常。

“完美无缺,老爷,谢谢您。”他答道,“晚餐将在平时那个时候准备好。我很高兴的告诉您,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绝不会留下任何可察觉得到的痕迹。”

对这最后一句话“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绝不会留下任何可察觉得到的痕迹”,我父亲总爱笑着重复一遍,并且以钦佩的神情摇摇头。不仅他声明并不知道这位男管家姓甚名谁,就连其他任何人对这位管家也不甚了解,但他总坚持说,所发生的事情正如他叙述的那般真实。然而不管怎样讲,这故事是否真实并不特别紧要;而至关重要之处在于它确实揭示了我父亲的诸多理想。其理由是,当我回顾他的职业生涯时,我可以发现他过去肯定以其毕生的精力、全力以赴地去努力成为他故事中的男管家。照我看来,在其职业的顶峰阶段,我父亲就已实现了他的抱负。尽管我可以肯定他从未有过机会偶然地发现在餐桌下趴着一头老虎,然而每当我仔细思考我所知道的、或者是听说的有关他的一切时,我都能发现不少的例子来证实他曾充分地显示出了某种素质,那正是故事中他最敬佩的男管家所具有的。

这其中的一个实例是查尔斯雷丁公司的戴维查尔斯先生告诉我的。他在达林顿勋爵的那个年代曾不时造访达林顿府。那是一个夜晚,正巧由我侍候查尔斯先生,他告诉我他几年前曾偶然与我父亲见过面,当时他在拉夫伯勒府作客那是实业家约翰西尔弗斯先生的府第,我父亲曾在那工作达十五年之久,其间正值其职业生涯的鼎盛时期。查尔斯先生对我说,他怎么也无法将我父亲忘记,那是因为在那次访问中所发生的一件事情。

一天下午,让查尔斯先生深感难为情和遗憾的是,他竟然放纵自己和两位同来的客人喝得醉醺醺的那两位客人是史密斯先生和琼斯先生,我姑且称他俩为绅士,那也是因为他俩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还仍然被人记起。在喝了一个小时左右的酒之后,那两位绅士决定下午开车到附近乡村去兜兜风汽车在那时还是件特新奇的玩意儿。他俩说服了查尔斯先生一块儿去,由于司机刚好在那时休假,我父亲便被招来开车。

他们刚一出发,史密斯先生和琼斯先生,尽管两位已是十足的中年人,开始像顽童那般动作起来。一路上他们粗俗地扯着嗓子唱,甚至对透过汽车窗户所见的一切进行更为粗俗地品头论足。此外,那两位绅士还在地方地图上查到了附近的三个小镇,名字叫莫菲、萨尔塔什和布里古恩。虽然我至今仍不能确信这些就是它们的准确名字,但关键的是它们让史密斯和琼斯先生想起了杂耍剧场的表演,诸如默夫、索尔特曼和布里吉德转译论,你也许曾听人谈起过这些剧目。一发现竟有如此出乎意料的巧合,那两位绅士便迫不及待地要去那三个镇子逛逛似乎是出于对杂耍剧场的表演大师们的崇拜。据查尔斯先生所说,我父亲已恰好驶过一个镇子并即将驶进下一个镇子时,突然不是史密斯先生就是琼斯先生注意到那里布里古恩镇依照名字排列顺序而言,是第三个镇子,而不是第二个。于是他们愤怒地命令我父亲立即掉转车头,以便能让他们“以正确的顺序”参观这几个镇子。这样折回再返势必会极大地增加行车路程,但是,正如查尔斯先生向我担保的那样,我父亲接受了这个要求,似乎将此视为一件十分合理的事,并且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他那完美无缺的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