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8页)

这话引起了新一轮的叫喊声,有些人大笑起来。但比特丽丝仍旧盯着埃克索,脸上充满信任和恳求。今天清晨,他坐在巢穴外面的凳子上等待天明时,最先回想起来的就是当时她脸上的那副模样。这个场景不过是三个星期前的事情,后来他怎么就忘了呢?为什么后来他从没想起过,到今天才回忆起来呢?

他伸出了一只手,却没能拿到蜡烛——人群挡住了他,无法靠近——当时他充满信心地大声说:“不要担心,公主。你不要担心。”就在说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这话很空洞,所以看到人群安静下来,连铁匠的遗孀都退了一步,他感到非常惊讶。随即他发现,人群的反应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牧师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在主日里,这是闹什么呢?”牧师从埃克索身旁大步走过,瞪着一言不发的人群。“啊?”

“先生,是因为比特丽丝女士,”铁匠的遗孀说。“她弄来了一根蜡烛。”

比特丽丝的脸上又罩了一层霜,但牧师看着她的时候,她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我能看出来,这话是真的,比特丽丝女士,”牧师说道。“你应该没忘记吧,议事会有决定,你和你丈夫不得在室内使用蜡烛。”

“先生,我们俩一辈子都没有打翻过蜡烛。我们不愿意整晚整晚都在黑暗中坐着。”

“已经决定了,你们必须遵守,除非议事会另做决定。”

埃克索看到她的眼里闪着怒火。“这是纯粹的恶毒。恶毒。”这话她说得很轻,几乎是喃喃自语,但说话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牧师。

“拿走她的蜡烛,”牧师说。“照我说的办。把蜡烛拿走。”

几只手向她伸过来,在埃克索看来,她似乎没有完全明白牧师的意思。因为她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间,眼神迷茫,手里还紧紧抓着蜡烛,似乎出于某种她已经忘记的本能。然后她再次恐慌起来,又把蜡烛朝埃克索这边递,她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但手势却没变。人们挤到她身上,但她并没有摔倒,重新站稳之后,她又一次把蜡烛递给他。他想去接,可另一只手一把抢走了蜡烛,接着传来了牧师低沉的声音:

“够了!让比特丽丝女士安静一下,谁也不许对她恶言恶语。她上了年纪,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我说,够了!这种行为,不符合主日。”

埃克索终于能接近她,把她抱在怀里,人群渐渐散开。回想那一刻,埃克索觉得当时两人就这样紧贴在一起站了很久,她的头靠在他胸前,就像那个陌生女人来的那天一样,好像她只是累了,需要喘口气。他一直抱着她,牧师再次让大家散开。最后他们终于分开了,两人看看四周,发现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他们两个,站在牧羊草场上了栓的木门旁边。

“这有什么关系呢,公主?”他说道。“我们要蜡烛做什么呢?没有蜡烛在屋子里活动,我们都习惯了。不管有没有蜡烛,我们两人说说话不都是很开心的吗?”

他仔细打量着她。她显得神情恍惚,倒不是特别伤心。

“对不起啊,埃克索,”她说。“蜡烛没了。我应该保密,不让其他人知道。可小姑娘给我蜡烛的时候,我太高兴了,还是她自己专门给我们做的呢。现在蜡烛没了。没关系。”

“完全没有关系,公主。”

“埃克索,他们认为我们俩是一对傻瓜。”

她向前迈了一步,又把头搁在他胸前。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说起了儿子。她头在他怀里,声音不清晰,一开始他还以为听错了。

“我们的儿子啊,埃克索。你记得我们的儿子吗?他们刚才推我的时候,我想起了我们的儿子。一个强壮、正直的男子汉。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我们到儿子的村庄去吧。他会保护我们,保证没人欺负我们。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埃克索,你心里的主意就不能改吗?你还认为我们不能去?”

她对着他的胸口轻柔地说着这些话,许多记忆的片段浮现在埃克索的脑海里,往事纷至沓来,他感觉都快晕了。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担心自己站立不稳,妻子也跟着摔跤。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公主?以前是我阻止我们去儿子的村庄吗?”

“当然是你啊,埃克索。当然是你。”

“公主,我为什么要反对去呢?”

“我一直都认为你是反对的,丈夫。可是,哎呀,埃克索,你有没有质疑,我现在记不清楚了。今天天气不错,可我们为什么要在外面站着呢?”

比特丽丝似乎又有些恍惚。她盯着他的脸,又看看周围,望望和煦的阳光,邻居们又开始关注他们俩了。

“我们回屋子里坐着吧,”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就我们俩单独待一会儿。天气很好,没错,可我太累了。我们进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