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8页)

“出门,公主?出门干什么呢?”

“到我们儿子的村庄去。丈夫啊,我俩都知道,那并不远。就算我们走得慢,最多几天也就到了,大平原再往东一点儿。何况春天很快就到了。”

“我们当然可以出趟门,公主。是不是刚才那个陌生人说的什么话让你想起来了呢?”

“我想这件事很长时间了,埃克索,不过刚才那个可怜的女人说了些话,的确让我希望不要再耽搁了。儿子在他的村庄里等着我们。我们还要让他等多久呢?”

“等春天来了,公主,我们一定要考虑出门的事。可你为什么说,是我一直不希望这么做呢?”

“埃克索,这件事情我们俩以前是怎么谈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你总是反对的,虽然我很渴望去。”

“好吧,我的公主,等手头没活儿了,邻居们也不会骂我们磨蹭,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吧。现在我该走了。很快我们会继续商量这件事的。”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们虽然提到过出门的想法,却从没好好商量过。因为他们发现,一提起这个话题,两人就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于是和其他多年的夫妻一样,两人慢慢达成了默契,尽可能避开这个话题。我说的是“尽可能”,因为有时似乎有谈的必要——你甚至可以说,有这个冲动——两人中有一个无法克服。但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的谈话,不可避免地都在支吾其词或情绪失控中很快结束。那一次,埃克索直截了当地问妻子,那个陌生的女人那天在老刺树下跟她说了什么,比特丽丝的脸上立即笼罩了阴云,有一下子似乎眼泪都快出来了。此后,埃克索就小心翼翼,避免提到那个陌生人。

过了一段时间,埃克索已经记不起来最初怎么谈起了出门的事情,也不记得当时两人都是怎么想的。但是这天早晨,天亮前的那个寒冷时刻,他坐在外面,至少一部分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回想起了很多事情:红头发的女人、玛塔、披黑色破布斗篷的陌生人,还有我们在此不必关心的很多往事。他还清晰地记起了几周前的那个星期天发生的事情,那天他们夺走了比特丽丝的蜡烛。

对这些村民来说,星期天是休息的日子,至少不需要到田地里干活。但牲口仍要照料,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禁止一切可能称为劳作的事情是不可能的,牧师也接受了这一点。那个星期天,早晨埃克索补好靴子,然后走出屋子,来到春日的阳光下,看到邻居们全在巢穴外面,一些坐在草地上,另一些坐在小凳子或木头上,谈着,笑着,干着活儿。孩子们到处玩,有两个人在草坪上制作车轮,一帮孩子围着他们看。这一年里,这是第一个天气晴好、可以进行这种户外活动的星期天,因此有种节日般的气氛。埃克索站在巢穴入口处,目光越过村民们,望着远处的平地变成了下行的缓坡,与沼泽相连。这时候,他能看见迷雾又升了起来,心想,到下午,大家又要裹在灰色的蒙蒙雨雾中了。

站了一会儿,他意识到,牧羊草场篱笆那边,发生了一阵骚乱。一开始他没当回事,可随后他耳朵捕捉到了随风飘来的声音,立即紧张起来。埃克索上了年纪,视力已经不太行了,非常恼人,但他的耳朵仍然可靠,从篱笆边的人群发出的混乱叫嚷声中,他辨别出了比特丽丝的声音,比平时高,似乎很伤心。

其他人都停下来,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这时埃克索急急忙忙从他们中间穿过,差点儿撞上乱走的孩子和丢在草地上的物品。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赶到那一小撮推推搡搡的人群跟前,人群突然散开了,比特丽丝从中间挤出来,双手把什么东西抓在怀里。周围的面孔大多流露出好笑的表情,但随即出现在他妻子身旁的那个女人——一个寡妇,她的铁匠丈夫头一年死于发热——却怒气冲冲,面孔都扭曲了。比特丽丝甩开欺负她的人,她自己脸上一直罩着一层近乎木然的严霜,可一见到埃克索正朝她走来,那张脸上立即绽出生动的表情。

现在想来,埃克索觉得,当时妻子似乎满脸欣慰,而不是别的模样。比特丽丝倒不是觉得,他来一切就会万事大吉;但他一出现,事情对她来说就完全不同了。她盯着他,不仅面露欣慰,还有几乎恳求的表情,接着将她一直小心守护着的物品递到他跟前。

“这是我们的,埃克索!我们再也不用在黑暗中坐着了。快拿好,我的丈夫,这是我们的!”

她递到他跟前的,是一根多少有些变形的粗短蜡烛。铁匠的遗孀又一次想把蜡烛夺走,但比特丽丝把伸过来的那只手打开了。

“拿着,丈夫!那边那个孩子——小诺拉,她今天上午自己做的,做好就给我了,她觉得我们肯定不愿意再这么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