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田(第3/9页)

“话说回来……”我长叹一声,“你还是那么能喝啊!这也难怪,毕竟你是我师父嘛。”

老实说,教我喝酒的人正是这位N君,这话绝无半点虚假。

“嗯。”N君端着酒杯,一脸正经地点头,“这件事我也想过很多次了。每回你喝酒误了事,我就感到自责,真的好难过。不过呢,最近我又逼自己换个想法——就算没有我教那小子喝酒,他迟早也会变成酒鬼的,根本不干我的事咧!”

“是啊,就是这样,你说得没错!这绝不是你的责任!很好,说得对极啦!”

夫人稍后也来和我们一起聊谈两家孩子的事,气氛融洽的续席就这么持续下去,直到突如其来的一声鸡啼报晓,我这才大吃一惊,赶紧回到卧房入睡。

翌日上午,我刚醒来便听到青森市T君的声音。他依约搭乘一早的巴士来找我了。我当即欣喜地一骨碌起了床。只要有T君作陪就教我放心,勇气百倍。T君还带来了青森医院一位喜欢小说的同事,还有该医院蟹田分院的S事务长也一道前来。后来在我洗脸的时候,从三厩附近的今别又来了另一位也喜欢小说的M先生。他好像是听N君说我来蟹田,于是带着羞涩的笑容过来了。M先生与N君、T君以及S事务长彼此好像都认识。他们已经谈妥待会儿就去蟹田山赏樱。

观澜山 (16) 。我照样穿上那件紫色的夹克外套、缠上绿色的绑腿出门了,可其实不必穿戴得这般煞有介事,因为观澜山就在蟹田町旁,海拔甚至不满一百米。不过,这座小山的视野倒是相当不错。那天阳光耀眼,天气特别晴朗,连一丝风都没有,可以远眺青森湾对面的夏泊岬,连隔着平馆海峡的下北半岛都近在眼前。一提起东北的海,南方人也许会想象是一片旋涡暗礁、怒涛惊天的恶海;实际上,蟹田这一带的海象非常平静,水色浅、盐分淡,还隐隐飘着海潮的香味。这是由融化的冬雪流淌入海的,几乎和湖水没有两样。至于水深,基于国防因素,我想还是不提为好。总之,浪花温柔地一波波拍抚着沙滩。海边不远处架起了许多渔网,一年四季都很容易捕捞到渔获,诸如螃蟹、乌贼、鲽鱼、青花鱼、沙丁鱼、鳕鱼、鱼等各种鱼鲜。

这座村庄仍旧和往昔一样,鱼贩每天清早都拉着装满了鱼鲜的大板车沿街叫卖,扯开嗓门叫骂似的大喊:“乌贼呀青花来喔!呀青叶来喔!鲈鱼呀和花鲫来喔!”本地的鱼贩只像这样叫卖当天捕获的鱼鲜,绝不出售前一天卖剩的鱼鲜。那些剩货也许都送到外地去了。村里的人只吃当日现捕的活鱼。可若海象不佳,哪怕就那么一天没出海,整个村子连一条鱼都见不到,村民们只得将就吃鱼干和山菜。这种情况并非仅仅出现在蟹田,连外滨一带的渔村,甚至远及津轻西海岸的渔村也都是这样的。

另外,蟹田的山菜也很丰富。蟹田不仅是座海边的小村,还有平原和山丘。津轻半岛的东海岸由于山势逼近海滨,缺乏平原,连山坡上能开垦为水田和旱田的地方都很少,因此,翻过山脊到津轻半岛西部宽广的津轻平原居住的人们,就把这个外滨地区叫作“山阴”(亦即“山后”的意思),我觉得这个语意中多多少少透着一点同情。不过,至少蟹田这地方还拥有毫不逊于西部的肥沃田野。要是蟹田的居民发现自己竟让西部居民感到怜悯,只怕会被逗得咯咯发笑吧。蟹田有一条蟹田川,水量充沛,流速和缓,为此地灌溉出一片广大的农田。不过这一带尽管东风迅猛、西风强劲,歉收的年度也不少,只是不至于如西部居民想象的那般土地贫瘠。

从观澜山俯瞰而下,水量充沛的蟹田川犹如一条长蛇蜿蜒,入春后已犁过地的水田静静地在河流两岸铺展开来,形成了丰饶而备感慰藉的景观。这座山丘属于奥羽山脉一部分的梵珠山脉。这条山脉由津轻半岛的颈部向北延伸而去,直到半岛顶端的龙飞岬才没入海里。一连串高度自两百米至三四百米的低矮山丘逶迤绵延,而耸立于观澜山正西方那座青翠的大仓岳,则与增川岳同为这条山脉最高峰之一,可至多也仅七百米上下。不过,总有扫兴的实用主义者讲得冠冕堂皇:“山不在高,有树则贵。”因此,津轻人完全不必因山脉低矮而觉得难为情,因为这条山脉可是全国屈指可数的扁柏产地!

事实上,津轻人足以为傲的传统物产根本不是什么苹果,而是扁柏。明治 (17) 初年,美国人带来苹果种子在这里试种,后来到了明治二十年代,再从法国传教士那里学到了法式剪枝法后成果斐然,地方居民亦开始纷纷投入苹果的栽种。至于全国周知苹果为青森名产,则已是大正时期以后的事了。青森苹果虽不像东京的雷门米香,或是桑名 (18) 的烤文蛤那一类轻巧的“特产”,却远远不及纪州半岛柑橘的历史。我觉得关东人和关西人一提到津轻就想到苹果,似乎对这里的扁柏林不太了解。津轻山峦枝繁叶茂,纵于隆冬时节仍是青翠如雾,或许青森的县名便是起源于此。相传这里早在古代已名列日本三大美林之一,昭和四年 (19) 出版的《日本地理风俗大系》亦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