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

这是我这个蠢作家,为了现在离乡背井,前去保卫“大日本帝国”的人们,写的一个小故事。但愿能带来些许安慰,请别担心后方家人。

大隅忠太郎是我大学的同届同学,但他不像我丢脸留级,很顺利就毕业了,在东京一家杂志社上班。人都有一些毛病,大隅的毛病是从学生时期就有点拽。但这绝非大隅的本意,只是对外的一种习性,就和有些胆小、容易耽溺于感情的好绅士,走路时喜欢挥动粗大结实的手杖是同样的道理。大隅并非野蛮人。他的严父是朝鲜某大学的教授,他家算是高水平的家庭。大隅是独生子,因此备受宠爱,大约十年前母亲过世,之后严父凡事都让他随着自己的意思做。换言之,大隅是在优渥安稳的环境中长大的。大学时代,他就穿天鹅绒领子的外套来上学。他的言行举止虽绝不粗野,但在同学里的风评很差,大家觉得他老爱装出一副博学的拽样。可是看在我眼里,这种在背后碎嘴的坏话未必得当。和我们这些不用功的人相比,大隅确实很博学。博学之人,有机会展现自己的知识时,毫不保留地陈述出来是极其自然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反倒这个社会比较奇怪,别人只展现自己所知十分之一以上的内容,便批评别人爱装博学。大隅不是假装,是确实博学,因而展现出来。况且他已经显得很客气了,他知道的其实有五六倍之深。但人们只听十分之一以上便板起脸孔。其实大隅很收敛,他顾及我们这些不用功的同学,小心谨慎地不公开他全部的知识,仅仅陈述十分之三,或十分之五六的程度,其余大部分知识都深藏心底。即使如此,周遭同学还是吃不消。在这种情势下,大隅必然是孤独的。大学毕业后,大隅去杂志社上班也碰到同样的事,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两三个坏心眼的同事,甚至完全无视大隅的博学,硬是把体力劳动的工作塞给他,大隅因此愤而辞职。大隅向来不是坏人,只是见识比别人高。他无法忍受别人的无礼嘲笑,总要别人无条件敬服他才行。但世人不可能那么轻易敬服别人,因此大隅经常换工作。

“啊,我受够了东京,东京太扫兴了。我要去北京,那个世界第一的古都。那个古都才适合我的个性。因为——”

大隅向我娓娓道来,大约陈述了他十分之七的博学知识,不久便漂洋渡海去了中国。当时在日本国内,与大隅保持来往的,只有我和其他两三位同学。这些人都是大隅挑选后,认为是最能理解他的人,却也是世上最懦弱的男人们。那时我也二话不说赞成他去中国,但内心不免担忧,吞吞吐吐给他笨拙的忠告:

“去了马上回来就没意义了,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能吸鸦片。”

他哼笑了一声,不,他对我说谢谢。大隅去中国的第五年,即今年四月中旬,忽然发了一封电报来。

“汇上○,请代为下聘并筹备婚礼,我明天离开北京。大隅忠太郎。”

同时收到电汇一百圆。

他去中国已五年。这五年里,我们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根据他信上所言,古都北京真的很适合他的个性,很快他就在北京的某大公司上班,并能完全发挥他的能力,致力于促进东亚的永久和平。每当接到他如此自豪的来信,我便愈发尊敬他,但我还是有故乡老母般的愚蠢父母心,尽管得知他的伟大抱负深感欣慰,但另一方面也提心吊胆,总希望他不要三分钟热度,希望他能不厌其烦地长久持续下去,也请保重身体,绝对不能碰鸦片。因此也对他说了这种现实且扫兴的关切话,他可能很不是滋味,之后来信就变少了。去年春天,山田勇吉来找我。

那时山田勇吉在丸之内的某保险公司上班。他也是我们的大学同学,个性比谁都怯懦,我们总是抽他的烟。他不仅对大隅的博学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很照顾他的日常生活。我没见过大隅的严父,听说是个秃头,独子忠太郎也继承了严父的特征,大学毕业后,前额便开始秃了。男人随着年纪渐长,前额开始秃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大隅明显比其他同学早秃很多。而早秃也成为大隅抑郁寡欢的原因,有一次体贴窝心的山田勇吉实在看不下去,一脸正经地建议他:“听说将松叶绑成束,去扎秃掉的部分,会长出头发。”反倒被大隅狠狠瞪了一眼。

“我帮大隅找到新娘了!”山田久违来到我家,紧张兮兮地说。

“没问题吗?你别看大隅那个样子,他可是很挑的。”大隅是大学美学系毕业的,对美女的鉴赏眼光很严格。

“我把照片寄去北京给他看。结果他回信,一定要这个女孩。”

山田从西装内袋掏出大隅的回信,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