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港山庄的秘密(第4/11页)

“这人鱼真是见鬼地丑,头颅很大,像个鹦鹉嘴巴,牙齿只有两颗。”一个官员忍不住拆台。

“头大就算了,还没有屁股。”另一个官员强调人鱼没有骨盆。

“这是只儒艮,俗称美人鱼,它是海中的哺乳类,温驯而充满神秘色彩的动物,缓慢优雅地游在海岸觅食。”素芳姨说。

“台湾有这种东西?我没听说过。”有个官员说。

素芳姨说:“儒艮的英文是 Dugong,日文发音很像,菊港的发音是照日文的一音之转。儒艮曾经活跃在台湾西部海岸多水草的地区,闽南语可能称为‘海翁’或‘鲲鯓’,现在台南有些地名留着这些说法,很难想象它们这么靠近人类的视野,游来游去的,不怕人。”

“动物进化的错误路线就是不怕人,有用的就是被养来吃、养来玩,没用的就是打死。”有位官员大发议论,喝了口炖鸡汤,又说,“可怜的鸡注定展示在餐桌上,蹲在碗公里泡汤,阿弥陀佛。”

戴斗笠的官员说:“‘海翁’与‘鲲鯓’的闽南语是鲸鱼,哪是儒艮?我是台南土生土长的,这方言我不会搞错,也没看过那有什么儒艮游泳。”

“那你看过鲸鱼在台南沙洲外游泳,或听你爸爸或阿公说过?”

戴斗笠的官员想了想,摇头说没见过。素芳姨不再追问。古阿霞哪懂得儒艮的样貌,更难以想象眼前的这堆骨头如何优哉活过。不过,她听得出来,素芳姨说服了大家,并且在得胜时保持沉默,还给男人们拿酒解闷。

老乌鸦喝上杯酒,对帕吉鲁说:“那几包东西,是儒艮的干燥内脏吗?”那几包是跟儒艮骨头放在一起的东西。

帕吉鲁摇头,把报纸打开,露出无法组合的鱼类细骨,玉质残签,哪怕多捏点力便化为尘埃。

马海讲话:“那是湖里的鱼,一种特别的鱼。”

“只剩下鱼骸,看不出什么特别,能多说明一点吗?”老乌鸦说。

“这种鱼是那个带来美人鱼骨头的日本生物学家离开时,没带走的。”马海看了一下帕吉鲁,才说,“那个日本人来山上,是调查七彩湖的特别鱼种。那种鱼是传说,没有人看过。日本人为了抓鱼,在湖边待一个月,下山时竟然带来了鱼,走的时候把鱼留在山庄。”

“高海拔湖泊鱼种?”

“那是谜,很多人不相信,连我也是。我认为那种鱼不存在,而这留下的鱼骨不过是一般运上山卖的鱼,应该是池鱼或海鱼之类的。”

“我曾积极在七彩湖找这种鱼,没找到。”沉默很久的素芳姨说了。

“可以给我看那包鱼骸吗?”

那包鱼骨放在餐桌上,一群官员把眼睛看尖了,也理不出个道理。他们用考古学家的精神专注在白骨,用美食家的口吻研究烹饪方法,然后餐桌又堕入先前的欢乐,补上一道道的热菜,端走一盘盘的残肴,忘了讨论鱼类。

餐桌另一边,帕吉鲁与古阿霞收拾鱼骸。她原本想,他该教她怎么收,却看见他面对过时的玩具般,把骨骸草率放回木箱。厚重的鱼颚骨留下甲骨文般奇特的炭笔涂鸦,笔触淡去,刻痕弥新。古阿霞笑了,秀出一根鱼骨上像兔子又像猴子的画,淘气地用那戳他的腰。帕吉鲁笑得很满,鼻头冒油,很识趣地给前来帮助的她一个小回报,回到三十几年前靠这几根骨头能满足下午的时光:用牙齿表演咬儒艮骨,他曾用此泄愤孤独且无聊的无父时光。时光逝去,骨冢俱在,留下淡淡的褪不去的记忆。

到了下午两点,官员不再举箸,餐具只剩酒杯,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古阿霞请那些帮忙的阿桑在厨房用午餐,她也还没吃,饿过头了,跑去整理厨余。这时,客厅那头传来尖声的谈话,厨房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古阿霞挤在那些拿着碗筷的阿桑背后,瞧着客厅动静。

一个高个儿的伐木工带来四个伙伴壮声势,他说话很大声,要官员们赔偿一条猪的价钱。古阿霞听出其中的争执。大官们不准老校舍养猪,猪只能放在操场跑,今早一条猪受到惊吓,跑到森林铁道,被下山的碰碰车撞死了。这条猪如果长大会是一个穷家庭两个月的生活费。

“我们不会去吓那些猪。”戴斗笠的官员站起来说。

“还说,你们有个人打了猪一巴掌,那猪跑了,被车撞死了。”伐木工说。

官员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问了那头被撞死的猪要多少钱。

伐木工比个数字,说:“算便宜点,六百元。”

“哪门子的猪,会这么贵?”

“这只猪被打了,羞愧得去撞车自杀了。这是开碰碰车的司机说,他说之前开车进村子会慢一些,怕撞到人,没想到这只猪看到火车会自杀,这样他没责任了,不是他的错,”伐木工指着官员,语带愤怒地说,“错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