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失身女子 第十二章(第3/4页)

既然篮子在他手里,她也只好等了,所以她就边等边注视着他。他把篮子和铁罐子放了下来,用刷子搅了搅罐子里的油漆,接着便开始在木板上写字。共有三块木板构成篱阶,他把又大又方的字写在中间一块木板上,每个字之后都打一个逗号,仿佛把每个字打进人们心坎的时候,都要停顿一下:

你,的,惩,罚,必,将,速,速,到,来。

《彼得后书》第二章第三节

这几个醒目的朱红色的大字,衬着宁静的自然景物、矮树林灰白衰微的色彩、地平线上的蔚蓝的天际、长满青苔的篱阶,显得格外刺眼。它们好像在大喊大叫,声音都在空气中回荡。看到这可怕的涂写(这是曾经服务过人类的宗教信仰,在演出荒唐的最后一幕),有些人也许会大声疾呼:“啊,可怜的神学!”但是这几个字使苔丝感到恐怖,仿佛这是对她责问似的,仿佛此人已经知道她的底细了,可他还完全是个生人呢。

写完之后,此人拿起她的篮子,她又机械地继续走在他的身边。

“你信不信你刷的那些话?”她低声问道。

“信不信那些话?你说俺信不信自己的生存?!”

“可是,”她声音发抖地说,“假设你犯的罪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呢?”

他摇了摇头。

“俺不能对这种火辣辣的质问作琐细的分析。”他说,“今年一个夏天,俺已经走了几百英里路,把这些话刷在这一带的每一堵墙上,每一扇门上,以及每一个篱阶上。至于什么情况下适用,留给人们自己心里去琢磨吧。”

“我觉得这些话太可怕了。”苔丝说:“太厉害了,简直是要人的命!”

“这就是它们的本意嘛!”他用很内行的口气说道。“不过,你还没看到最厉害的呢。俺总是把它们刷在贫民区,或刷在码头上。那些话呀,准会使你全身发抖呢!其实嘛,在乡村地带,这一句也已经够好的了……唉,那边谷仓的墙上,空出了好大一块,空着也是浪费。俺得写上一句,好让像你这样危险的年轻女人留点神。姑娘,等俺一下好吗?”

“不行了。”她说,然后接过篮子,继续赶路。没走几步,她又掉过头来。那古老的灰色墙壁,开始展现像刚才那样火一般的大字,那堵墙壁现在表露出一种奇特、异常的神色,仿佛为承担以前从未承担过的任务而感到苦恼。他刚刷一半,苔丝的脸就猛然一红,因为她意识到下文是什么了:

你,不,要,犯,……[39]

她那位乐呵呵的旅伴见到她在观望,便停住刷子,大声叫着说:

“你若想在这些重大的事情上寻些开导,那么,今天有一个非常诚实的好人,要在你去的那个教区义务布道,他是爱敏斯特的克莱尔先生。眼下俺与他的主张不一样了,但他是个好人,他的讲解绝不差于俺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牧师。俺开头就是受了他的影响。”

但苔丝没有回答,继续朝前走去,全身不停地颤动,双眼紧紧地盯着地上。“呸!我不信上帝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她脸上的红晕消退了的时候,她鄙夷地嘟哝道。

一缕青烟突然从她父亲的烟囱袅袅升起,见了这一景象,她心口一阵疼痛。当她走进屋里的时候,见了屋内的情景,心口疼得更加厉害。她母亲刚从楼上下来,这会儿正在点燃剥了皮的橡树枝,生水壶做早饭,见了苔丝,便从炉前转过身子迎接她。几个小孩子还在楼上,父亲也没下来,因为这是星期天早晨,他觉得多躺半个钟头也是理所当然的。

“哟,是你呀,俺的好乖乖!”这位惊讶的母亲一边叫嚷一边跳起来去吻苔丝。“真没料到哇!你走到俺身边,俺才看到哩!怎么,你回家来是为了预备结婚的事?”

“不,妈,俺不是为这个来的。”

“那么是休假?”

“是的——休假;休长假呢。”苔丝说。

“怎么,你堂哥还不打算跟你把那件好事儿办掉?”

“他不是俺的堂哥,他也不打算娶俺。”

她母亲细细地打量着她。

“唉,到底怎么啦?你还没把话儿说完呢。”母亲说道。

于是苔丝走到母亲跟前,伏在母亲的肩上,向她叙说了一切。

“可你还是没叫他娶你!”母亲又老调重弹。“出了这种事,除了你,别的任何女人都会这么做的!”

“也许别的女人都会那样,可俺不干。”

“假如你那样做了,回来的时候,不就和故事里说的一样好了吗?”德贝菲尔夫人继续说道,恼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关于你和他的那些风言风语,毕竟也传到这儿来了,谁知到头来落得了这么个下场!你干吗老是替你自己着想,不为全家人做点好事呢?你瞧俺当牛做马、累死累活的,你爹他身体那么差,他那颗心嘛,又像油盘被堵得紧紧的。俺满以为这桩事儿会有个好结果!四个月以前,你们一道驾车离开时,看你俩是那么好端端的一对儿!他给了俺们家那些东西,俺也只当是因为俺们是本家哩。既然不是本家,那他这样做,一定是因为爱你的缘故。可你却没能让他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