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失身女子 第十二章(第2/4页)

通常,她那宽宏大量但易于冲动的本性里很少有对人鄙视的成分,可是这时,她的嘴唇却微微一噘。

“我已经说过我不再要你的任何东西了,我真的不能再要了!我若是再那样做,不就成了你的玩物了吗?可我绝不愿意!”

“人家看了你这副样子,不仅以为你是名副其实的德伯维尔的后裔,而且还以为你是个公主呢!哈,哈!好啦,苔丝,亲爱的,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想我是个坏人,一个坏透了的人。我生来就坏,活到现在坏到现在,大概,要一直坏到死呢。但是,我敢对你发誓,苔丝,我再也不对你坏了。如果出现了什么特定的情形——你明白我的话吗?——遇到了哪怕一点点困难,需要我哪怕一点点帮助,就写几个字寄给我,你需要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我也许不在特兰岭,我要到伦敦过一阵子,我无法忍受家里的那个老婆子。不过没关系,信件都会转给我的。”

她说她不想让他继续往前送了,于是他们停了下来,正好停在树丛下面。德伯维尔下了车,接着把她抱了下来,最后把她的物品放在她身边的地上。她向他微微鞠了一躬,眼睛朝他盯了一会儿,接着她转身拿起行李准备走开。

亚雷克·德伯维尔扔掉雪茄烟,向她俯下身子,说:

“亲爱的,你就这样转身就走?过来呀!”

“随你的便吧。”她神情冷淡地答道。“瞧你把我弄成什么样子了!”

于是她转过身子,向他仰起了脸,就像大理石界标一样立在那儿。德伯维尔在她的脸颊上印了一记亲吻,一半是敷衍塞责,一半好像是旧情还没有完全消亡。当他亲她的时候,她的双眼茫然地望着最遥远处的树木,仿佛她真的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为了过去的交情,再给我亲亲另一面吧。”

她同样被动地转过脸,就像是听从画师或理发匠的要求似的。他亲了亲另一面脸,他的嘴唇所触到的面颊,湿润、光洁、冰凉,像周围田野里的蘑菇表层一样。

“你还没用嘴回亲我呢。你从来没有主动地亲我——恐怕,你永远也不会爱我。”

“这话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吧?常常说呢。这是真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诚心地爱过你,我觉得我永远也不会爱你。”她痛苦地补充说:“也许,事到如今,在这件事上说一句谎话,对我是非常有利的,但是,我即使是丢尽了人,可也还得顾点脸面,说不出那种谎话。假如我爱你,我或许最有理由来让你知道。可我不爱你呀。”

他沉重地喘了一口气,仿佛眼前的情形压迫着他,使他的心难以承受,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装模作样。

“唉,苔丝,你干吗如此悲哀,简直是荒谬可笑。我现在没有必要对你恭维奉承,不过实话告诉你,你不必这么伤心。凭你这份姿色,在这些地方,哪个女人也甭想和你比个高低,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户碧玉。我是作为一个实打实的男人,才跟你这么说的,而且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你若是聪明的话,就应该大显一下身手。不要等到年老色衰……好啦,苔丝,愿意跟我一起返回吗?我敢发誓,我真不愿意让你就这么走了!”

“不,绝不可能!我一明白我本该早点明白的事情,我就下定了决心。我不愿再跟你去了。”

“那么再见吧,我的四个月的小妹妹,再见!”

他轻巧地跳上马车,理好缰绳,在两排有着红浆果的高高的树篱之间,驾车离去了。

苔丝没有朝他望一眼,慢吞吞地走在弯弯曲曲的有树篱的大路上。天色还早,尽管太阳刚刚出山,但它那忽隐忽现的并不柔和的光线,不是沐浴着人们,而是直刺人们的眼睛,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悲伤的十月和她的一个更为悲伤的自我,——只有这两者在大路上徘徊。

然而,当她向前走的时候,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由于此人走得很快,所以,还没等她弄明他到底离他有多远,他就已经走到她的身后,并向她说了一声“早安”。他好像是什么工匠,手里拿着装有红漆的铁罐子。他开门见山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她提篮子,她也二话没说,就把篮子交给了他,并且走在他的身边。

“今儿是星期天,这会儿就起床了,真早哇。”他兴致勃勃地说。

“是的。”苔丝说。

“大伙儿干了一个星期,这会儿多半还在休息哩。”

对此,她也表示了赞同。

“俺呀,今儿干的活儿比平时任何一天都实在哩。”

“是吗?”

“整个星期俺为人类的荣耀而干活,而星期天俺得为上帝的荣耀而干活。这比别的活儿更实在,是吧?俺在这个篱阶上还有点事儿要做呢。”此人边说边转身拐向通往牧场的一个道口。“你等一会儿,”他补充说,“俺不会干很久的。”